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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仁如蛰伏已久的秋虫,度过漫长的冬天迎来了春天,蠢蠢欲动。春分过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大兴土木,将原有的单个院落按照李家大院的模样扩建为上中下三院,上院的院门屋檐、东西厢房和上房连在一起,合围成一个方方正正的中庭。
一年半载之后,李家扩建工程终于完成,李家店堂改称“厚德府”,取厚德载物尽善尽美之意。李善仁躇踌满志,上中下三院都走了一遍,回到庭院,望着中庭内四周摆开的盆栽花卉,院中央一口八仙桌一般大的水缸,巨大的荷叶像睡莲一样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叶子上长满了青翠的铜钱草,生机勃勃,心中十分快慰。院外普植香樟,阳光透过香樟树高大的树冠从屋檐合围的天空照进庭院,落到水池里,池中泛着金光,煞是好看。
李善仁吩咐牛老四将红木摇椅搬到连廊下,又搬来茶几和搁凳,他在椅子上躺下,瞬间找回了冀鲁李家大院的感觉,一心盼望祥海在上海赚了钱回广福,教书育人,造福乡民,了却自己毕生心愿。
祥海拿了父亲的钱,全部投入到交易所买了股票,那时,上海市面上各种交易见风而起,鼎盛一时,股票买入后,一路高涨。祥海每天往交易所跑,眼看手中股价翻番,盈利岂止二三倍,祥海想要卖出套利,又不舍得手中好股票给自己弄丢,为此夜夜睡不安稳,在床上辗转反侧。赵大见他烦恼,随口说道:“如果你晚上睡不着觉,那么就卖掉你的股票吧!卖掉股票你就睡得安稳了。”祥海一听有道理,第二天就将股票出手,随后,股票又疯涨了几天,祥海懊恼不已,可不久就一路下跌,再无起死回生之力。祥海大呼:“阿大股神也!”祥海志满意得,哪里还记得李善仁说过要他赚了钱回广福教书育人的话,一门心思待股价跌到谷底,伺机再次进场,想以便宜的价钱捡到更多的股票。可是股价一路往下,仿佛钻进了无底洞,地底下还有地狱,吓得祥海不敢出手,只好按兵不动。
那晚闲来无事,祥海拖起赵大出门闲逛,跨过外白渡桥,来到桥堍下的“公家花园”,只见公园里高鼻子蓝眼睛和金发碧眼的洋男洋女,说着洋文在公园里散步,公园里灯光幽暗,花圃草丛中飘出轻柔的外国音乐,将这座江边花园点缀得如童话世界。公园门口竖着一块刻有园规的牌子,上书:“除西人佣仆外,华人不准入内……”祥海和赵大只能隔着铁栅栏远观而不能进去,赵大恨得咬牙切齿:“中国的地方,不允许中国人进,岂有此理!”祥海说:“中国人太弱,皆因太穷,只有富强起来才能将洋人赶出中国。”赵大听了说:“你这话和林容说的不一样,林容说只有枪杆子才能救中国。可是不管是枪杆子还是钱袋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使中国强大。”“积贫积弱,要强大起来谈何容易。”
两人说着话,沿租界朝十六铺走去。上海拆墙筑路以后,原本在城外的十六铺已今非昔比,码头、市场、酒库、军营、官署、儒塾、佛仙宫馆、商号繁多,马路两边竖起电线杆,都装了电灯,即使现在到了晚上,也是灯火辉煌,店家都还没有关门。居民一到傍晚都纷纷去租界购物、看灯,而城内即使是堂堂道台衙门外那条路,路灯还都是人工点燃的老式油灯,这个时候道台衙门和各家店铺都隐没在一片鬼火似的暗淡光线下,一遇刮风下雨路灯摇弋熄灭,让人倍觉凄凉。现在说起进城,那就是进租界,去城里反而要冠个“老”字才可区分是去老城厢。祥海和赵大走累了,在十六铺码头台阶上坐下休息,眼前是一座高耸入天的气象信号塔。祥海仰望塔顶说:“不好,明天有大风大雨。”赵大奇怪地问道:“现在和风徐徐,明日哪里会有风雨?”祥海指着塔顶黑白两颗球说:“你看黑球降落了,就是预告将有大风大雨,如果明天因暴风雨翻掉几条船,死掉几个人,沙船的股票就会大跌,棉花就会大涨。”赵大不解地问:“好端端的为什么盼望天翻地覆人死船翻?”他觉得自从祥海兄弟做起股票交易以来,常常是突发异想“不怀好意”。祥海解释说:“你想,船老板翻了一条船,即使有一百艘船的盈利也抵不过一条船的本钱,说不定以前年份的盈余都会亏光,谁还买他家股票?没人买他家股票,有他家股票的也都抢着低价卖掉,股票价钱必然大跌。棉花正好相反,遇上恶劣天气,棉花收不上来,大家抢着买,股票当然水涨船高了。”赵大听祥海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仍然一头雾水,问祥海道:“即使沙船股票跌得分文不值,跌光了,没人买,你就让它跌,干嘛要整天念着他?”祥海说:“我就买他家股票啊,说不定船老板从银号里借到钱,添置更先进更快速的船只,比别人家的船跑得快又安全,生意越来越好,股票价钱不就又会涨了?”赵大说:“说不定的事,想他干嘛,我只是在想,买的是一张纸,如何变成钱。人家说,上海十里洋场,一纸值千金,难道真是这样。”
说话间,海关大楼的自鸣钟“当当当”地敲了起来,两人不知道自鸣钟到底响了几下,只见一个红巾缠头的大胡子“红头 ” 走过来朝他俩喊话:“喂!中国人,宵禁了!你们还坐在这里干吗!”祥海这才发现,刚才还灯火辉煌的十六铺,现在已经一片黑暗,商家也已经打烊。原先,租界和“公家公园”一样,不允许华人进入,后来见华人进入租界做买卖,洋人有利可图,就允许华人夜晚九点前可以进入租界,九点后实行宵禁,以防华洋杂居引起纠纷。刚刚自鸣钟已敲过九响,“红头 ”走过来,不容分说,将两人扭送进了巡捕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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