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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亲王、刘謇和秦家主都已经出题了,剩下的一位则是迄今没有露面的禁龙卫指挥使,当然,这位虽没出题,可顾轻舟把阅卷的事交予这一位,甭管是谁也没胆子敢说阅卷不公。
顾轻舟往外面看了一眼,阳光白亮而灼热,“赵教谕,既然县学来了不少读书人,你且遣人将比试的题目誊抄数份粘贴到讲堂里。”
“帖经和五言八韵诗也就罢了,刘大人的策问题却是难得,提供笔墨让他们也试试,左右本官等着也是等着,且给他们当一回夫子。”
赵教谕大喜,“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其他读书人不管,赵教谕肯定要让县学的学生们写一篇策问出来,能让顾大学士亲自批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看着赵教谕足下生风的离开了,刘謇眼神阴沉了几分,明知道顾轻舟是在给他挖坑,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坐在下首的秦教授蓦地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这五言八韵诗的题目出的稀松平常,不会有偏帮万云浩的嫌疑,否则必定会顾大学士给记恨上。
外面燥热,有些人就进了讲堂里坐等,有些则依旧守在抄手游廊下,不时看向门窗紧锁的三间屋子。
“何事如此喧哗?”听到不远处的嘈杂声,坐在游廊里的读书人不由皱起眉头,担心吵闹惊扰了比试的湛非鱼三人。
“朱兄。”却见一个胖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见游廊里众人怒目相视,胖子赶忙作揖道歉,兴奋的解释道:“赵教谕把比试的题目粘贴出来了,各位兄台都可以去看,讲堂里还提供了笔墨,顾大学士会亲自批阅我们的文章!”
“什么?”呼啦一下,游廊里的众人惊呼起来,这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若是自己的文章能得到顾大学士的赏识,即使无法拜师,能被指点一二也将是受益无穷。
胖子擦着脸上的汗,激动的直点头,“正是如此,各位仁兄也不必着急,一个时辰后才收文章。”
这边胖子刚把话说完,便见两个斋夫快步走了过来,一人手中拿着几张卷子,一人拿着浆糊。
“这是今日比试的题目,各位学子若是要答题可去讲堂。”斋夫说完后,将卷子刷上浆糊一一贴到柱子上。
呃……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帖经题,一群读书人傻眼了,这一张一张的足足贴了十张。
“五百题?”胖子吃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其他人也是嘴角直抽,只要熟读四书五经,自然能答出来,可这题量足可以让人头皮发麻。
“还好还好,五言八韵诗很简单,只是写夏荷。”胖子松了一口气,等写完五百题,脑子估计已经是一团浆糊了,能写出通顺的诗作来就不错了。
一群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最后一张卷子,半晌后集体哑然。
胖子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是汗水流到眼睛里让他迷花眼了,“这考的竟然是策问题!”
“湛非鱼才八岁吧。”旁边的人也诧异的开口,他一直认为湛非鱼是有恃无恐,所以才敢提出挑战。
如今看到这题目,只感觉羞愧难当,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比试的题目不但没有偏向湛非鱼,反而对她不利。
“盐税、盐价、盐商……这该如何下笔。”另一人凝眉思索着,刚刚还信心满满的要写一篇佳作交由顾大学士批阅,这会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县学来了一千多读书人,其中八成都是白身,余下也是秀才居多,举人更是寥寥无几,而此刻看到策问的题目后,去讲堂提笔写文章的却不到五十人。
另一处竹林里,几个锦衣长袍的读书人聚在一起,小公子拿着折扇不停的扇风,压低声音道:“这策问是刘大人出的,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堂堂二品大员也好意思刁难……”
“禁言!”同伴立刻出声制止了,刘大人出这样的题目明显有失偏颇,但也轮不到他们来评论,若是传到刘大人耳中,以刘大人的心胸必定会连累家族。
虽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可小公子却还是意难平的撇撇嘴,万云浩即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屋子里,湛非鱼半点不知道一群读书人正在为自己打抱不平,这会她正奋笔疾书的答题,十张卷子五百道帖经题,湛非鱼第一次感觉自家老师不靠谱。
答完五张卷子的的帖经题后,湛非鱼擦去额头的汗,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打算先把五言八韵诗给写出来,然后继续答题。
左右两边的屋子里,万云浩和仝旭面色都有些难看,尤其屋内密闭不通风,宛若蒸笼一般,让人更生焦躁。
“士之致远……”仝旭皱着眉头思索着,突然后悔参加今日的比试,输给万云浩也就罢了,若是输给湛非鱼,简直是颜面扫地。
又默念了两遍,仝旭终于想起这句出自《旧唐书列传》,这才提笔快速的写下:先器识而后文艺。
万云浩虽然备考会试,可他的基础比仝旭牢固多了,帖经题扫过一眼后就有答案,足可以知道他对四书五经的熟练程度,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
可饶是如此,万云浩也不能确保自己的答题是一字不错,毕竟裕亲王这题目挑的刁钻,很多都是书中并不重要的一句话。
水、火、金、木、土、谷……万云浩足足盯着这题看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想起此句出自《尚书﹒大禹谟》: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正午时分,蝉鸣响亮,今日似乎比往常更为炎热,抄手游廊里的人每隔两刻钟便换了一批人,实在是太热,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
湛非鱼也热的脸颊红扑扑的,好在屋内没有第二人,她直接把擦汗的帕子撕成长布条,然后绑到了额头上,确保汗水不会滴到试卷上,若是晕染了墨迹就麻烦了。
夏荷生清池,艳姿自摇曳……湛非鱼将最后一句写上后,又诵读了一遍,虽没什么文采,好在全诗通顺,这才继续答剩下的两百多道帖经题。
三省堂里,斋夫将膳食送了过来,陈渭彬调了十个大厨来帮忙,除了裕亲王他们这一桌外,还有三菜一汤供应县学这一千多读书人。
“你们读书人就是事多,收个弟子而已,闹的天下皆知。”裕亲王嫌弃的看了一眼食欲不错的顾轻舟,“你小弟子这会估计在啃硬饼子。”
三间屋的门窗都锁起来了,吃食和水也是县学准备的,赵教谕考虑到天气炎热,也担心三人会中暑,还让人备了切好的西瓜,至少能解渴。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王爷你这是小瞧了我这弟子。”顾轻舟笑了起来,论起自律和刻苦,小丫头绝对强过九成的读书人。
章知府、仝同知、陈县令等人只草草吃了几口,一来是天气太热;二来是和裕亲王、顾大学士、刘大人他们同桌压力太大。
等到膳食撤下去之后,顾缘泡了茶水送了过来,喝一口浓茶提提神,至少不会昏昏欲睡。
“大人,一共收了五十二篇策论,其中有十八篇词不达意,这是余下的三十四篇策论。”赵教谕将手中一摞纸放到了桌上。
说词不达意都是赵教谕美化了,这十八篇离题万里、一塌糊涂,至于剩下的也堪堪通顺而已,可有些言之无物,有些空泛无味,若是放到会试上,一篇都过不了。
“给刘大人他们都分分,各位闲着无事,正好看看南宣府读书人的功底。”顾轻舟笑着拿过五篇文章,把余下的又还给了赵教谕。
刘謇虽然二品大员,翰林院学士不过正五品,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顾轻舟不但和圣上有同窗之谊,同时兼任内阁学士,刘謇这样熬资历上来的二品大员也只能退到一射之地。
裕亲王本没什么兴趣看文章,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见顾轻舟批阅了一篇后就顺手拿了起来,只看了前面几句后,不由道:“南宣府的读书人就这水平?”
章知府、仝同知、陈县令、赵教谕四人立刻起身请罪,他们都是南宣府的官员,南宣府读书人的文章被裕亲王如此嫌弃,这也说明他们治理无方。
“王爷不必如此,不是文章写得差,是刘大人这题出的太难,写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顾轻舟说了句公道话,继续看第二篇策论。
裕亲王反应过来后,目光倏地看向做下面的刘謇,言语极尽鄙夷,“刘大人,你和小丫头前世有仇吧?”
否则怎么会出这么难的题目来考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被诘责的刘謇只能起身告罪,将顾轻舟和湛非鱼这师徒俩是恨毒了,这事传出去之后,心胸狭隘这名头是跑不了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夕阳西下后,白日的炎热总算消退了,原本躲在屋内的一众读书人也纷纷出来了。
抄手游廊里坐满了人,连空地上也站了不少人,众人说话声压的极低,担心吵到还在屋内的三人。
“都点起蜡烛了,想来快写完了。”看到窗户上透出的烛光,有人忍不住叹息道:“湛非鱼年纪小却是吃亏了。”
之前他们也向县学的生员们打听过了,湛非鱼才学着写制艺文,这一次不但考的是策问,关键题目如此刁钻,湛非鱼即使交了白卷,他们也能理解。
“哼,她也是自作自受,这比试可是她提起的。”有人忿忿的嘀咕了一句,众人回头一看,可说话的人却隐身到了人群里,也不知是谁。
咔一声把折扇收了起来,锦袍小公子冷哼一声,“别说你们不知道内情,湛非鱼此举虽然冲动莽撞,却也是事出有因,小姑娘不过是一片赤诚之心!”
早上的时候,不知是谁放出消息来,众人这才知道万云浩和赵教谕之间的恩怨,除了背叛恩师另投师门外,这其中还横亘着赵教谕外孙女的一条命。
万云浩在南宣府的名声极好,可这消息说的是有鼻有眼的,再加上湛非鱼赌上自己的前途挑战万云浩,总不会是无的放矢,这么一想,众人对万云浩也存了怀疑。
“终于写完了。”湛非鱼搁下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而此时接近亥时,她整整坐了一天,差不多六个时辰。
把笔墨收拾好了,又将十二张卷子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湛非鱼往窗户外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漆黑,零星能看见灯笼的光亮。
等了片刻,铃声响起,不管是屋内的湛非鱼三人,还是外面黑压压一群读书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六个衙役和县学三个斋夫三人为一组,拿着钥匙打开了锁,尔后进入屋内收卷子,却不曾想,一道风掠过,屋内的烛火突然熄灭了。
“起风了?”站在抄手游廊里人诧异的开口,没感觉到起风啊。
“或许吧,好在已经考完了。”同伴回了一句,动了动脚,站了一个多时辰,双腿都酸痛了。
湛非鱼一愣,警觉的看了一眼四周,借着月光一看,门口站的赫然是费捕头,不由松了一口气。
费捕头快步走了进来,将湛非鱼手中的卷子接过来,放进了考卷箱后,贴上封条,“小蒙童不必担心。”
“劳烦费捕头了。”湛非鱼笑着点点头,她可不想写了一整天的卷子一不小心掉水里了或者被蜡烛给点燃了,又或者丢失了。
而右边屋子里,仝旭整个人蔫蔫的,说话声也是有气无力,“卷子在桌上。”
“请仝公子稍等片刻。”衙役恭敬的说了一句,三人快步进了屋子,借着微弱的月光把卷子拿到门口,等仝旭确认了,这才放进巷子里贴上封条。
左边屋子里,没看到万云浩出来,赵捕快愣了一下就进了屋子,他是武者,视力强过普通人,即使漆黑一片里,也隐约能看到有道身影趴在桌上。
“这是中暑了?”赵捕快诧异的开口,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看到精神奕奕的湛非鱼,赵捕快不由笑了起来,还举人老爷呢,至少这体力就比不上小鱼!
赵捕快大步进了屋,“万举人?”
喊了两声没反应后,赵捕快又推了推万云浩的肩膀,结果砰一声,人直接倒地上了,“你们俩守着,我去叫大夫!”
赵捕快也顾不得收卷子了,交代一声后就赶忙往门外跑了去。
湛非鱼一愣,费捕头也是眉头一皱,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把考卷箱交给其他人,对着手下道:“你去门口看看……”
“死人了!”突然,屋子里传来惊恐的喊叫声,紧接着,斋夫惊恐万分的跑了出来,太过于害怕之下,被门槛绊倒了,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空地上还有抄手游廊里的一众读书人在震惊后,齐刷刷的跑了过来。
“小鱼,担心!”费捕头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咔嚓一声上了锁,防止人多破坏了现场,随后就把湛非鱼护到了自己身后。
湛非鱼贴着墙壁站着,被长袖遮挡的右手里赫然是一把匕首,人多杂乱,她不得不防备着有人会趁着黑暗对自己动手。
即便是她想多了,可这一两百人冲过来,若是发生踩踏,自己这条小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退后!”突然的,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
刚跑到门口的众人只感觉几道身影从暗中飞掠而出,手中的雁翎刀熠熠的发出幽冷的光芒。为首一人冷声怒喝,“禁龙卫在此,所有人止步!”
嗬!竟然是禁龙卫!众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而跑的最快的一人没刹住,身体一个踉跄往前跌了过去。
“啊!不要杀我!”摔在地上的青年一抬头,看到头顶之上的雁翎刀,吓的一声惨叫,手忙脚乱的往后面挪动着,唯恐成为刀下枉死鬼!
大哥哥?湛非鱼看着身侧带着玄铁面具的身影,抿着嘴笑了起来,提起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殷无衍余光扫过身后的小身影,白嫩的包子脸上却有一道墨迹,想来是之前答卷时不小心沾上了。
感觉到脸被摸了一下,湛非鱼倏地瞪圆了双眼,错愕的看着已经收回手的殷无衍,本就混沌一片的脑子更是嗡嗡乱响,大哥哥这是趁机揩油?
三省堂里,顾轻舟、裕亲王等人并没有过去,毕竟守在外面的读书人太多,顾轻舟这一出现,只怕会引起轰动。
“王爷,出事了!”王府侍卫快步进了了屋子,“王爷,前面传来消息,万云浩死了,大夫已经过去了。”
“什么?”发出惊呼的却是秦家主,整个人呆愣愣的看向侍卫,“你说谁死了?”
裕亲王眉头一皱,顾轻舟同样面色冷沉下来,这一场比试竟然出了人命,死的还是万云浩。
等裕亲王等人赶过来时,外面的读书人听从禁龙卫的命令退到了空地上,抄手游廊空了下来,方便裕亲王等人通过。
殷无衍并不打算见外人,让重光和另一个手下保护湛非鱼,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疾步而来,顾轻舟看着站在墙壁前失神的小姑娘,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吓到了?”
“没有。”湛非鱼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殷无衍消失的方向,回过神来对着顾轻舟摇摇头,“老师,我没事。”
顾轻舟点点头,看了一眼又被锁上的门,“王爷,此事还需你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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