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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诡异般的安静蔓延开来。
“难道是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嫁祸给我大哥?”湛老三在码头当个小管事,他又喜欢交朋结友,三杯酒下肚,那些狐朋狗友嘴花花的什么话都敢说,这种事湛老三还真听那些跑船的说起过。
湛老头手里的旱烟啪一声掉地上了。
之前桃子喝了落胎药,知道湛老大的儿子没有了,湛老头心里不得劲,这会愣愣的道:“不是老大的孩子?”
“小鱼既然说了,那肯定已经查清楚了!”老族长气的一拍桌子,胡子都快翘起来了,“老三家的,这事你不用瞒着,村里人如果问你就照实说,想要我们湛家当冤大头,没了泰福酒楼,我们还有作坊呢,饿不死!”
马氏看着气的快厥过去的老族长,赶忙点头应下,她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而且这事也太膈应人了。
被委以重任的马氏压着兴奋和激动,“老族长你放心,那不要脸的女人不知道怀了谁的野种,还敢嫁祸大哥,我呸,她要是敢再来我们村,我一口唾沫淹不死她!我现在就出去说!”
堂屋里,唯独湛老二脸色阴沉沉的扭曲着,只不过老族长和村正都没在意,只当湛老二也是被气到了,谁能想到一个丫鬟竟然还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而另一边,谢家的两辆马车慢悠悠的往村口走。
谢夫人脸色比来的时候更难看,越想越是不甘,“老爷,湛非鱼是不是太狠心了,怎么说那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小憩的谢老爷突然睁开眼,冰冷的目光看向忿忿不甘的谢夫人,“你以为能拜师顾学士的小姑娘好糊弄?那可是内阁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顾学士没成亲就收了湛非鱼一个弟子,你以为她是农家小姑娘,我告诉你,湛非鱼及笄后,嫁给皇子那都是下嫁!”
与其说被骂的狗血喷头,不如说谢夫人是震住了,泰福酒楼谢家不缺银子,可终究只是商贾,平常为了生意顺畅,连衙门的捕快都要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还得打点一二。
乍一听湛非鱼能嫁给皇子,关键还是下嫁,谢夫人愣愣的张大嘴,许久之后才道:“她身份有这么尊贵?”可惜自己儿子早就成亲了,否则的话……
终究是结发夫妻,谢夫人算计湛非鱼也是为了攀个亲,日后儿子可以沾点光,谢老爷子叹息一声道:“你忘记顾学士来上泗县那一次,整个南宣府还有邻近州府的读书人都一窝蜂的来了,若是身份不贵重,章知府会取一个小姑娘当府试案首?”
四品知府大人,那是谢家捧着银子都巴结不到的大官,谢夫人总算明白了,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安道:“湛非鱼会不会记恨我们?”
“那倒不至于,别看她是个小姑娘,却重情重义、恩怨分明,大郎是我们的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我们不做多余的事,有这层关系就足够了。”谢老爷也曾想靠着湛非鱼把谢家的生意做到府城甚至其他州府,可此刻这野心却灰飞烟灭了。
“吁!”突然,车夫缓缓勒停了马车,“老爷,后面有人追过来了,好像是湛姑娘的马车夫。”
谢夫人面色再次变的苍白,不安的攥紧了手,“老爷?”
“放心。”拍了拍谢夫人的胳膊,谢老爷掀开马车帘子看了过去。
即便是一个车夫,谢老爷子还是下了马车,有何暖之前露的拿一手,谢老爷子真不敢小觑湛非鱼身边的下人,那可都是高手。
何生脚步极快,明明落后马车一大截的距离,可谢老爷子刚下马车,何生已经到了他面前。
马车夫用力的眨了眨眼,青天白日的,他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何生应该是个练家子,用的是内家功夫所以速度才这么快。
“谢老爷。”何生乍一看就是个普通后生,对着谢老爷抱拳后继续道:“小姐让我告知谢老爷一声,我家老爷身体有碍,季大夫一直在给我家老爷调理,告辞。”
马车里,谢夫人透过帘子看着离开的何生,这才诧异的问道:“老爷,湛非鱼这是要封口吗?”
刚刚这话不就是警告他们桃子肚子里的孩子和湛老大无关?左右已经喝了落胎药了,谢夫人也不想折腾了,“回去之后我就让人牙子把桃子远远的发卖了。”
湛非鱼是个聪明人,谢老爷子也是精明的,即便何生不跑这一趟,谢老爷子也会下封口令,左右谢家知道这事的除了他们夫妇,也就谢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不会让消息传出去拖累了湛非鱼的名声。
重新上了马车,谢老爷子总感觉有点不对劲,等回到谢家之后,谢老爷子余光扫过被老嬷嬷搀扶下马车的桃子,脑海里亮光一闪而过。
“等等!”谢老爷子突然开口,总是笑呵呵的脸上此刻却是阴云密布,把一旁谢夫人都吓了一跳。
半晌后,老嬷嬷守在花厅外,谢老爷看着面色苍白,虚弱的随时都能厥过去的桃子,冷笑道:“老夫终日打雁今儿却被雁啄了眼!”
“老爷?”坐一旁的谢夫人听的一头雾水。
啪一声,谢老爷直接把茶杯砸到了桃子的脚下,怒声喝问,“你还不从实招来?你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嫁祸给湛老大,想让湛家给你养儿子,你真是胆大包天那!”
桃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体抖的跟筛子一般。
看到这里谢夫人震惊的瞪大眼,一手捂住胸口,不可置信的道:“那孩子不是湛老大的?我说湛非鱼一个小姑娘怎么如此心狠,敢情那根本不是她弟弟!”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这一次桃子是真的怕了,砰砰的磕着头,也不敢隐瞒分毫,“孩子是湛二老爷的,奴婢不是自愿的,都是他强迫了奴婢,老爷夫人饶命那……”
湛老二?谢老爷都气笑了,“难怪你们敢玩李代桃僵这一出,这孩子以后生出来长相必定肖似湛家人,你们也不用担心被拆穿。”
若真是其他男人的野种,到时候长相完全不同,难免有人会怀疑,可是湛老二的孩子,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即便谢老爷不开口,谢夫人也知道桃子不能留了。
……
等湛非鱼从金林村离开回到别院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何生刚收到了谢家那边的消息,“谢老爷把人毒哑了,然后卖到了矿上去了,还特意交待了人牙子,估计人是活不了了。”
矿山那地方干的都是苦力活,一把男人都不一定能活下来,更别提桃子一个弱女子,而且谢老爷又使了银子,人牙子路上稍微一折腾,到时候一场重病下来,估计在路上就撑不住了,即便侥幸活下来到了矿山也是难逃一死。
“派人继续盯着,确保万无一失。”月色下,湛非鱼面色沉静,她并不担心谢老爷,她防备的是陈家,如果桃子被陈家人带走,说不定就是个隐患。
何生退下后,湛非鱼推开书房的门,毫不意外看到震惊的齐桁,明三公子倒是面色如常,这种事大家族里很常见,明家也许不会有,但明三必定知晓。
“小鱼,你?”齐桁小胖子张了张嘴,突然感觉眼前的湛非鱼如此的陌生,明明之前他们还在私塾给金林村的孩子讲课,可一转眼,小鱼手上就沾了两条人命。
湛非鱼也没隐瞒,大致把事情说了一下。
下午时有马氏在村里那一咋呼,几乎全村都知道了这事,齐桁也是年纪小,那些妇人避开他,所以他也听的不清不楚的,这会算是知道了始末。
许久后,齐桁突然抬起头,看着湛非鱼一字一字问道:“那个丫鬟会死?”
即便只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童生,可齐桁也知道被卖到矿上会死人的,如果今天做主的是个大人,齐桁不会如此难受。
可看着比自己高那么一丢丢的湛非鱼,满腔热血和正气的齐桁无法接受,即便是奴籍,那也是一条人命,小鱼这样做分明是在草菅人命,难道丫鬟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行了,那丫鬟害人在前,这也是罪有应得!”明三揉了揉小胖子的脑袋,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湛非鱼,这丫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否则何必在书房门口说这事。
“可?”齐桁还想开口。
明三眼神严厉的看了过来,齐桁沉默的低下头,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湛非鱼这个小同年。
入夜,湛非鱼依旧在寒窗苦读。
而之前和她一去读书的齐桁却选择在自己卧房里看书,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齐桁面前的书却连一页都没翻。
《与人达巷》看到这题目,饶是明三才华横溢,也着实愣了一下,“这是顾学士给你布置的功课?”
估计是被顾学士给虐习惯了,再偏再难的题目,湛非鱼都是面色如常,“前面两字出自《论语》,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达巷二字取自: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老师一定是心血来潮,所以才出了这个截搭题。”湛非鱼提笔在纸上誊写了题目,尔后开始破题。
明三看着开始破题的湛非鱼,“仁未易明,而巷以达称者可记矣。”
一看破题两句,明三凝眉思索起来,即便是自己拿到这么偏这么怪的题目,短时间之内也无法破题,更别说破题如此精妙。
明三失神的同时,湛非鱼已经写下了承题句:夫仁非利与命比,而子亦罕言之,殆以其不易达乎?彼达巷者又何以称焉。
明亮的烛火下,湛非鱼文思如泉涌,明三悄然无息的退出了书房,关门的一瞬间,看着坐着双脚刚刚才能落地的小姑娘,明三第一次意识到“后生可畏”这四个字的重量。
前院,刚从厨房出来的何暖,看到仰着头发呆的明三,诧异了一下,“明公子。”
猛地回过神来,明三点点头,可又忍不住的问道:“小鱼一直这般自律?”
“是,顾大人功课布置的多,小姐每日都是如此,从不曾懈怠。”何暖早已经习惯了,即便没有人监督,小姐也会如此。
那详细的读书时间表,精确到吃饭的时间都做了规定,何暖没见过比湛非鱼更加自律更加刻苦的读书人。
沉默半晌后,若有所悟的明三忽然道:“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是道人来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寻。”
何暖不解的看着踏着夜色往客房而去的明三,月光皎洁,明三公子一身白色广袖长袍,风乍起,衣袂飘飘,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卧房里,正发呆的齐桁被人抽走了手里的书,吓的一抖,抬头一看,“小师叔?”
明三斜靠在桌边,晃了晃手中的书,“府试案首正在勤学苦读,你这个第六名却在发呆,小胖子,你这是打算院试的时候名落孙山?给你老师丢脸?”
“老师说读书需静心!我心不静,所以读不下去。”齐桁垮着脸,一想到一条人命,不对,还有那没出生的孩子,一共两条人命断送在湛非鱼手里,齐桁实在没办法静心读书。
还是因为这事,明三了然于心,笑的很是危险,“小胖子,那这事如果发生在你家?你会让你父亲纳妾,七个月之后多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齐桁一下子卡壳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明三冷声继续道:“有那样一个精于算计的母亲,说不定过几年你就无声无息的没了,然后你父亲就剩下一个宝贝小儿子,而那丫鬟母凭子贵,说不定再过几年你母亲也会被她谋害了,最后,等那孩子长大成人,接手了你齐家的产业,到时候你父亲……”
“小师叔!”齐桁猛地出声打断了明三公子的话,胖脸憋的通红,小师叔再说下去,他一家三口只能去阴曹地府团聚了。
“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反问了一句,明三手中的书敲在齐桁的额头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齐桁,你以后科举出仕,朝堂变化诡谲,阴谋陷阱防不胜防,一招走错满盘皆输!你的心软可能会连累你父母、你妻儿,甚至是你的挚友,你的师长和同窗。”
即便知道这个道理,但接受却是另一回事,齐桁低着头沉默。
“小鱼那丫头说得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明三和湛非鱼接触的多了,他就越来越明白当年顾学士为什么拒收自己为徒,到了朝堂之上,哪个官员读书时不是才华横溢?
“那丫鬟不死,一旦被陈家人知晓,日后被祸害的必定是小鱼,小胖子,你是选择斩草除根还是选择后患无穷?”明三这话问出来后,齐桁没好气的一瞪眼。
一把抢过自己的书,齐桁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页,“小师叔,我又不傻!我要读书了,小师叔你不要吵我。”
“得,你不傻,来,我考考你。”明三来劲了,拿过笔,龙凤凤舞的四个大字出现在纸上,“以此为题,半个时辰做一篇文章出来,我给你批改。”
《与人达巷》?好不容易认出这草书来,齐桁歪着头打量着不怀好意的明三,他怀疑小师叔随便诌个题目来糊弄自己。
“好好想,顾学士出的题,得,我明日和小鱼说,这一次你跟着我们一起去丰州!”明三一声长叹,这就是不同那,这么怪的题目,湛非鱼破题竟然还能那么惊艳,而面前这个小胖子却认为自己在糊弄他。
……
第二日。
马车声缓缓响起,湛非鱼打着哈欠,乌黑的双眼里渗透出生理泪水,“齐桁,马车颠簸,你担心眼睛看坏了。”
“我不!”齐桁小胖子难得孩子气,绷着脸,双眼依旧盯着书。
身为罪魁祸首的明三乐悠悠的端着茶杯喝茶,深藏功与名!昨夜用《与人达巷》这题目把齐桁折腾到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堪堪写出了一篇词不达意的文章。
一大早,明三就把湛非鱼的文章拿过来了,齐桁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自闭了,同一个题目,自己的文章堪堪通顺,而小鱼的文章却是甲等佳作。
唯恐齐桁的打击还不够大,明三冷血无情的又扎了他一刀,“虽说府试你们一个是案首,一个是第六名,可依我推断到了院试,小鱼可能还是案首,小胖子你院试能通过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乡试,你是别指望了,而乡试三年一考,三年又三年,后面还有会试、殿试,小胖子,我估计你四十岁一定能考上进士,小鱼也就比你早个二十年。”
只要一想到二十年的差距,齐桁从上了马车就开始看书,力求缩短自己和湛非鱼之间的差距,他一定要和小鱼当同年,从院试到乡试、会试、殿试都是同年!
湛非鱼鄙视的看着欺负孩子的明三,这还是他小师侄呢,一把年纪三公子也好意思。
“玉不琢,不成器。这话还是小鱼你之前说的。”明三厚颜无耻的笑了起来,至于苦大仇深的小胖子,多鞭笞鞭笞就成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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