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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是,我是和离之后才被章知府纳为良妾的。”刚站起来的黄俪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吓的面色惨白,“一定是日期写错了。”

黄俪本就是个跋扈的性子,当日通过柴颐拿到纳妾文书之后,她就看了两眼,上面是自己和章知府的名字,至于最下面的时间,黄俪根本没有留意。

端坐在椅子上的章老夫人也吓的够呛,这纳妾文书还是她摁的手印,如果礼儿被抓下了大狱,“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我儿子!”

章老夫人指着黄俪破口大骂起来,随后对着陈学政陪着笑脸,“这位大人,我们不纳妾了!黄氏早就坏了名声,是老妇人看她可怜,给她一个安身之地,谁想到她竟然这么害我儿子,这个妾我们不要了,不要了。”

章知府和孔氏都没开口,夫妇俩冷漠的看着自说自话的章老夫人,现在反口有用吗?

“一派胡言!你们这是把大庆律法当儿戏吗?”陈学政怒声一喝,仪态威严,冷眼扫过全场,对着捕快厉声喝问道:“知府章程礼知法犯法,和有夫之妇私通,如今证据确凿,本官命你们立刻将他拿下!”

钱同知愣了一下,可看着面色平静的章知府,刚刚的慌乱慢慢平复下来,“陈大人,纳妾文书需要在衙门登记备案,王知事,你立刻去把卷宗找出来。”

“是。”被点到名字的王知事立刻往后衙跑了过去。

原本肃穆的公堂此刻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估计谁也没想到一个纳妾风波竟然牵扯到私通之罪,而且按照陈学政这态度,他是不把章知府下大狱是决不罢休。

“大人。”站在角落里的黄大老爷子忽然走上前来,跪地行礼后道:“回禀大人,黄氏当初还没有和离,按理说是不可能来衙门办理纳妾文书,小民认为是黄氏私下买通了衙门的小吏这才有了文书的存在,毕竟章大人和章夫人事先都不知晓此事,黄氏一而再的触犯律法,还请大人严惩。”

黄父并不精明,可一看自家大哥这态度,黄父跟着跪了下来,“一女不能二嫁!这纳妾文书既然是在和离之前,就说明此文书是伪造的,章知府不过是被这个逆女所陷害,还请大人秉公处理,还章知府一个公道!”

陈学政干瘦的脸庞阴沉沉的紧绷着,压着怒火的双眼看向并排跪地的黄家俩兄弟,他们不趁机把罪责推到章程礼身上给黄家脱罪,竟然还把所有罪名都揽到黄家和黄俪身上,简直不知所谓!

府衙外围观的百姓这会也低声议论起来,“这黄俪胆子够大的啊,竟然还敢收买衙门官员办了纳妾文书。”

“难怪之前明三公子没提和离,黄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和离,原来她早算计好了,还讹走了明家一万两银子。”

站一旁的百姓偷偷的瞄了一眼公堂上的章知府,“明三公子虽有才名,可说到底还是比不上章大人。”

一个是朝廷四品大员,日后说不定还是高升,而且章知府膝下无子,即便是妾,但只要生下儿子,母凭子贵这地位不就跟着水涨船高。

而明三公子的正妻有什么?要钱财没多少钱财,要地位权势那更没有,黄俪那张扬跋扈的性格,南宣府的百姓都知道,她会和离再嫁给章知府再正常不过。

孔氏听到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不单单解决了老爷私通之罪,连黄俪这个妾都一并解决了,毕竟纳妾文书是伪造的。

陈学政既然打算用黄俪来算计章知府,自然不会留下如此浅显的漏洞,这会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看向惶恐不安的黄俪和章老夫人。

“老夫人、黄氏,这纳妾文书和你们有关,如果这文书真如黄大老爷所言是黄氏你买通衙门的官员伪造的,而老夫人你却在伪造的文书上按了手印。”陈学政故意停顿了一下,二品大员的官威毫不客气的向着吓的直哆嗦的两人释放出去。

陈学政冷声继续道:“想必章知府比本官这个学政更擅长刑律,你们二人罪责有三:其一收买朝廷官吏;其二:伪造纳妾文书;其三诬陷朝廷官员。三罪并罚,章知府,不知该如何判?”

如果只是前面两罪,章老夫人上了年纪,黄氏又是弱女子,即便是判了杖刑或者鞭刑,也可以用罚银来代替。

但陈学政抓着第三条不放的话,那就是大罪了,民告官都要先受杖刑,更别提公然诬陷四品知府,这绝对不是轻拿轻放的小事。

黄俪和章老夫人都吓傻了,如果公堂上做主的是章知府,她们还能胡搅蛮缠,可陈学政面容威严,态度更是严苛无情,之前都差一点把章知府抓起来了,更别提她们俩。

“就该狠狠的判!”府衙外的百姓再次嘀咕起来,对黄俪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身为女子不守妇道,祸害了明三公子不说,还想诬陷章知府。

至于章老夫人,虽然老百姓和她她接触的少,但大家都知道章老夫人也不是慈善的长辈,有几次去铺子里买东西,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分明是看不起普通百姓,也不想想她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

更何况章管彤启蒙的事,章老夫人可是闹的满城风雨,孔氏贤良淑德、乐善好施的名头有多好,章老夫人这个恶婆婆的名声就有多坏。

“我……”吓的六神无主的黄俪张了张嘴,脑海里忽然想起柴颐之前提过的话,好似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黄俪激动的嚷了起来,“我没有拿银子收买衙门的官吏,也没有伪造纳妾文书,这都是章知府一手办的,他贪图我美色,现在事发了就把罪名都推到我头上,陈大人,民妇冤枉那!”

黄俪扯着嗓子嚎了两声,随后恶狠狠的看向章老夫人道:“老夫人,是你和我说张知府看上了我,所以我才要和离,只是章知府惧内,不敢得罪孔家,所以才让老夫人你出面在纳妾文书上摁了手印,我是冤枉的!”

贪银子更怕坐牢的章老夫人愣了一下,听明白黄俪话中的意思后,章老夫人心虚的看了一眼章知府,颤巍巍的开口:“礼儿,不是你想纳妾的吗?之前娘和你提了,你也没有反对啊,怎么现在就不承认了,你可是知府,你不可开口,你手底下这些人哪敢办纳妾的文书。”

“我还有定情信物!这是章知府随身佩戴的玉佩。”黄俪从身上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来,衙门的官员都认识,章知府以前的确佩戴过。

陈学政阴霾密布的脸上总算露出笑来,冷嘲道:“章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把罪责推到老弱妇孺身上,这其中还有一人是你母亲,章大人你这可是大不孝!”

“多谢大人明察,民妇一个弱女子哪里敢伪造文书诬陷章大人,民妇冤那。”黄俪状似委屈的擦了擦眼泪,这会她也不想嫁给章知府了,闹成这样黄俪就想着全身而退,总好比有牢狱之灾。

章老夫人虽然知道对不起儿子,可她也不想坐牢,只能干巴巴的附和,“礼儿,也是娘不好,娘不逼着你生儿子,你也会想纳妾,也不会知法犯法了。”

“娘。”章知府没管跪着的黄俪,清儒的脸上有着失望,“娘,你真的要把这罪名推到儿子身上?”

是儿子坐牢还是自己坐牢?章老夫人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最后低下头不敢看章知府。

章老夫人眼睛尖的很,她早就看出陈学政要对章知府下手,所以有了纳妾这事,礼儿肯定当不了官了,不当官那不如去坐牢,自己这身子骨可扛不住牢狱之灾,而且礼儿最孝顺,自己可是生他养他的老娘,他难道不能代替自己坐牢?

王知事拿着卷宗快步回到了公堂上,只是表情有点的怪异,不过他人小官微,也没有人注意到。

钱同知二话不说接过卷宗快速的翻阅起来,按照陈大人所言这纳妾文书是黄俪和离之前,那就是在三月。

“咦?”钱同知定睛一看,愣住了,不由揉了揉眼睛,这怎么可能?

“钱同知纳妾文书是谁经办的?本官倒要亲自审审!”陈学政冷声问道,纳妾之事就能钉死章程礼。

钱同知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官威十足的陈学政,一老一实的回答:“禀大人,下官刚刚查阅了卷宗,的确有黄俪的纳妾文书,可纳黄俪为妾的不是章大人,而是南宣人士柴颐。”

“什么?”惊呼声响起,陈学政面色倏地一变,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钱同知手里的卷宗,这一看顿斯气的火冒三丈。

像是想到了什么,陈学政再次把放在公案上的纳妾文书打开了,之前他并没有细看,这会再一看,怒不可遏的陈学政猛地把手中的文书往地上一扔。

毕竟在公堂上,多余的话不能说,陈学政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章大人棋高一着,本官佩服啊!”

随后不等章知府开口,陈学政大步往衙门外走了去,再留下来就真的是自取其辱了。

钱同知弯腰把地上的纳妾文书捡起来一看,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来,“黄氏,你弄错了,这纳妾文书写的清楚明白,你如今是柴颐的妾室,你怎么糊里糊涂的就诬陷到章大人身上,好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

“这不可能!”黄俪再次尖叫起来,从地上爬了起来,估计跪的太久,身体跌撞的冲到钱同知面前,抢过纳妾文书一看,当看到柴颐的名字上,黄俪震惊的瞪大眼,“不可能!我明明是章知府的良妾!”

黄俪之前虽然和柴颐暧昧不清,可她只是享受柴颐的小意温柔,她怎么可能嫁给一穷二白的柴颐!那还不如不和离呢,毕竟明三公子才名远播、风雅俊朗,而柴颐除了一张脸还不错,不过是个穷酸秀才。

眼瞅着发疯的黄俪还想撕毁纳妾文书,钱同知赶忙避让开了,示意捕快把黄俪抓了起来。

整个南宣府的百姓算是看了一出热闹的大戏,弄了半天原来这事和章知府都没关系,转念一想也对,章知府都不知道自己纳妾了,自然没见过纳妾文书,也就不知道真正纳妾的是柴颐不是自己。

……

上泗县。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清朗的诵读声从书房里传出,随之被说话声给打断了。

湛非鱼抬眼往窗户外一看,不由诧异了几分,“三公子?”

院子里长身玉立的正是明三公子,身着白色广袖长袍,一手摇着折扇,端的是真名士子风流。

“小鱼,还有我。”齐桁小胖墩用力往上蹦了蹦,对着窗户另一边的湛非鱼咧嘴笑着,“我陪小师叔一起来的。”

手中折扇咔一声合拢,明三虚指着湛非鱼佯怒道:“小丫头都这么熟悉了,叫什么三公子,小生明茂泽,字雅厚,来,叫一声雅厚兄。”

“不行!那我比小鱼不是矮了一辈?”齐桁抗议的嚷了起来。

明三放声大笑起来,一手嫌弃的揉了揉齐桁的小脑袋,“达者为师!小丫头府试案首,你堪堪第六名,既然有师之名,你矮一辈有什么不对吗?”

“我?”明知道小师叔是在嘲笑自己,可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齐桁气成河豚脸,脖子一昂,“我不管,我和小鱼是同年也是平辈。”

湛非鱼招呼着明三公子和齐桁小胖子进了书房,而何暖则下去准备待客的茶水点心。

齐桁看了看书房,“小鱼,你现在在学《庄子》?”

“我诗才一般,只能多读经典。”湛非鱼估计整个南宣府都知道自己擅长算学,不精诗词,“《庄子》内篇明于理本,外篇语其事迹,杂篇明于理事。文章奇幻,构思巧妙,辞藻瑰丽诡谲,乃先秦诸子文章的典范之作。”

“无为而治,天人合一。这才是《庄子》的精髓。”明三打量着湛非鱼和齐桁,一脸失望的摇摇头,“你们这样积极功名利禄的小童生,读此书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被鄙视的湛非鱼眉梢一挑,“精髓不精髓我不知道,至少逍遥游的精髓我已经领悟到了。”

明三来了兴趣,他曾经花了一年多时间研读《庄子》,只可惜南宣府的读书人都奔着科举去的,读的都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虽有涉及却不精通。

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明三笑着道:“来给我说说你有何高见。”

齐桁见状赶忙在一旁乖乖坐好,准备聆听,小师叔这是要和小鱼辩道吗?

何暖把茶水还有糕点放在桌上,随后又动作轻微的退出书房。

看了一眼端着茶杯悠然品茶的明三,湛非鱼一手拿着书,一手负在身后,端的是一副读书人诵读的经典架势,“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明三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而坐他对面的齐桁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淋了一头一脸的茶水。

踱步走到安全地带,湛非鱼摇头晃脑继续吟道:“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酸甜,一个微辣。”

爆笑声再次响起,明三哪顾得上狂生名儒的疯子,一手擦去嘴角的茶渍,一手指着装模作样的湛非鱼笑的前俯后仰,“你敢对着顾学士来一句,我明三佩服你。”

“好,等我见到老师一定来上一句。”湛非鱼也笑了起来,同情的看着脸颊上还滴着茶水的齐桁,对着门外喊了一声,“阿暖,麻烦送个布巾和温水进来。”

“小师叔!”大感丢脸的齐桁气急败坏的瞪着笑的直拍桌子的明三,默默在重复了一下逍遥游的精髓,结果自己也噗嗤噗嗤的笑了起来。

“你这个后知后觉的傻小子。”明三无语的看着慢半拍的齐桁,随后没好气的瞅着一本正经的湛非鱼,“我爹和大哥都说你沉稳,真该让他们看看。”

“我还是个孩子呢。”湛非鱼咧嘴一笑,小眉梢一挑,“要不要我再来两句?”

“你说!”齐桁这话一出,刚擦干净脸的齐桁赶忙把椅子挪到了旁边,唯恐又被喷了一脸茶。

湛非鱼圆润的双眼里笑意盎然,“神童诗四喜知道不?”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齐桁立刻回答,其他三喜他不清楚,但金榜题名的喜悦齐桁是知道的,他府试虽然只是第六名,可一向寡言的父亲却红了眼眶,这些年被嫡支欺辱的憋屈似乎都散了。

“三公子,可知四喜如何变成四悲?”湛非鱼笑着丢出问题。

明三知道的四大悲:寡妇携儿泣,将军遭敌擒。失恩宫女面,落第举人心。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可冲着湛非鱼那一句一锅炖不下,明三就知道答案不会如此简单,“你且说。”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化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重名。”湛非鱼话音落下,这一下齐桁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哪有在青涯书院第一次见面时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被逗乐的明三揉了揉笑酸的脸颊,指着湛非鱼直摇头,“真该让南宣府的你这促狭模样,小丫头,你这样哪像是案首,这狂生的名头该换人了。”

“别,我还要科举。”湛非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次来了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三公子对一对下联。”

“别,你直接说。”一看湛非鱼这使坏的模样,明三甘拜下风的认输了。

“那我说了啊。”湛非鱼往旁边站了站,唯恐一会明三会揍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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