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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你推算命理究竟是准不准。瞧你占卜物事未带一样,怎能叫人相信。”却是张少英听得算命先生如此大肆荒缪之词,挑起脚子来了。张少英年轻气盛,此时只管出气,尽解连日来的心中郁闷。先生已对张少英不喜,此时见他又来多事。哼道:“小家孩子,你懂甚麽。吃完快些走罢。”张少英最忌讳别人喊自己小孩儿。心中虽气,却还口道:“你若会算,便给我算上一卦怎样?”先生笑道:“那你可得准备金锭一二,老夫可不会做赔本买卖。”他説时虽作铜臭之言,但言语神情之间却显得极为高雅,使人见了,便觉他视金钱如粪土之人,只不过是瞧张少英年纪轻轻,逗乐取笑而已。张少英只道他是骗子,见得如此模样,心中又气又怒,却忍着不发。当下离桌,坐到那先生桌上。张少英从未想过付钱,便自满口答应道:“钱我有的是,你若算不准,那你说如何?”先生笑道:“你想如何?”张少英一愣,自己想如何还真未想好。这时那小姐起身向先生施了一礼,细声说道:“先生繁忙,奴家不敢烦扰,就此告辞了。”说罢,转身快步去了。显是忍受不住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席,引人误会。先生忙起身还了一礼,道声:“小姐走好。”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经此一泻,张少英已想好了对策。想他一糟老头子,又能有多大能耐。张少英说道:“好!你若输了,便连吃十碗粥,中间可不许停顿。”先生听罢,大笑起来,显是觉得甚为有趣。岂不知张少英此招虽幼稚,却极为实用。输者一旦败北,十碗清粥,当真能将人撑死。先生即道:“好!一言为定!你若输了,便给我做七日佣仆如何。”张少英更未想过此事能成,满口答应道:“好,一言竟出,可不许反悔。”先生道:“那你想测什麽?”张少英刁难道:“你竟厉害,便卜一卦测我想测些甚麽如何?”先生想也未想说道:“好,你便写上一字如何?在下颇以测字为长。”张少英便用食指沾了些汤水,自桌上写了个骗字。先生毫不以为意,叹道:“此字非然,此字非然呐!”张少英道:“你可猜出我想猜何事?”先生道:“骗字左部为马,阁下虽未骑马,但去北地,无马步缓,此去寻人却也未可知吧!”张少英一惊,问道:“那右部如何?”先生摇头道:“右部更下,却是个扁字。扁字为木,持之以械斗。阁下此去虽无性命之忧,却也不过惊险之行。”张少英反击道:“测字之法便是以字拆开,不能合为一谈麽?”先生道:“以字测字,拆字有意,成字非意,你可懂?”虽被猜中,张少英却不肯认输。但觉以此法测字,当真是荒缪。他本想让先生猜自己此番前去所为何事,哪知竟真让他猜中。不服道:“我可不懂,我此去可是走亲戚,算不得寻人,你输了。”

先生笑道:“如此似乎较为不公,我若猜中,你又不承认,我岂能赢你?”张少英少年心性,生怕那先生持以此语罢罢不休。说道:“那你说怎样?”先生道:“你我自桌上各写一字,不任人瞧见,然后一同猜出如何?”张少英道:“好”

心中打定主意,张少英俯身遮住四周,捧手在桌上写了个字。那先生也以袖袍遮拦,自桌上写了一字。张少英料定自己无法猜中对方所写,故胡乱了写了个字。歪扭之间似字非字,连他自己也不识是何字。两人对望一眼,先生笑道:“你先猜?”张少英那肯如此,说道:“你饱学诗书,自然是你先来。”那先生也不推脱,说道:“你所写之字,甚为难念。我写出来如何?”张少英暗笑,任你是大罗神仙也绝难写得出。顿道:“如此也好!你便写出来罢。”只见那先生伸右手沾了些汤水,左臂仍是掩着刚刚所写之字,歪歪扭扭的写了个字。张少英一见之下,心中一沉。原来,那先生所写之字竟与张少英所写之字一般模样。只是字体刚健,颇有劲气。虽是似字非字,却比张少英所写俊俏的多了。

先生似乎早料到他这般神情,也不发怒,说道:“那你再写一字如何?”张少英顿又写了一字,此次他以衣遮体,连他自己也不知写的是何字。再向那先生瞧去,他只是面含微笑,一副胸有成竹之势。张少英问道:“你再写出来罢?”先生毫不犹豫,又自桌上写了一字。此字有形,却是个聚字。张少英一见之下,将信将疑将袖子抬起一角,一见之下顿一呆。心中如七八只水桶七上八下,已有些慌了。原来,他所写的此字虽笔画繁杂,不成字形,但依稀之间却是个聚字无疑。

先生笑问道:“怎样?是也不是?”张少英心中虽怯,却极是不服,心中所想便是要探清那先生何以如此准确的写出自己所写之字。一连写了七余字,那先生均是以形随形,竟是丝毫无差。张少英恍然坐下,直至此时,他才番然醒悟,知自己竟是碰上高人了。只是张少英见那先生道貌岸然,心中印象不佳,厌恶不减。他脑子转的飞快,一见如此,当下便在思虑如何逃跑了。

这时先生笑问道:“怎样?该你猜了罢?”张少英道:“好,猜便猜!你可瞧好了。。”说罢,张少英便欲自桌上写字。突的,张少英一个折身,发足便奔。那知张少英连连劲奔数步,身子竟是纹丝不动。他回头一瞧,原来那先生已伸手拉住他的腰带。还未等张少英反应过来,那先生右手疾翻,抓住张少英右手,一拉之间,张少英顿即把捏不住,啊的一声惊叫,身子向后仰倒在桌上。那先生手掌宽瘦,力大惊人,张少英挣扎数下,只扭的手腕剧痛不已。只听那先生笑道:“输了不认账麽!你便给我做七日佣仆罢。”哪知那先生话才说完,迎面一阵白雾撒来,眼前顿一片模糊。鼻中问得一股五谷之味,原来竟是面粉。

张少英一击得手,端起桌上的清粥向那先生手臂上砸去。那先生经冷粥一淋,手中拿捏之力顿松。张少英拼命挣脱,总算是拆开身来,拔腿便跑。张少英对江湖人士极是忌惮,当下拼命疾奔,只怕那先生追来。直得奔出镇外,张少英奔进路边的一片枯林之中,这才疲惫的躺下大口喘息。约莫休息了半个时辰,张少英这才爬起身来。只觉身子如掏空了般,走起路来阵阵飘然,腹中不住咕咕作响。张少英这才想起,自己叫了碗粥却未曾动过一口。城中张少英自是不敢再回去了,当下只得忍饿前行。好在这些年来,张少英饿惯了,腹中虽不住作响,却还有力气缓缓前行。挨了两个时辰,张少英走到一座小村庄,已是临近正午了。那小村依山而建,只有十几户人家。张少英早已饥渴难耐,寻思得找户人家填饱肚子,到时给些钱便是了。他不觉间右手向怀中摸去,一摸之下顿时心中一颤。他怀中除十数两银子之外,便是两包面粉了。此时一摸之下,怀中竟然空空如也。接连搜遍全身,张少英哪见银子何在。想起进面店之前,诸物尽在。诸人之中只有那先生缚住自己之时,有过肢体碰触。难道是那先生偷走了自己的银子?张少英心中竟愤怒,却又沮丧。对方能在碰触之间取走自己身上之物,武功自是不弱。自己止身一人,又丝毫不会武功,那里是人家对手。他思索之间,想起银子俱失,前路难行,均是自己多管闲事所致。心中不由悔恨交加,难以自制。

这些银子俱是张少英及其伙伴们近三年来聚众累计而成,张少英来路之中都舍不得乱花,不想此时竟丢的干干净净。想到此际,张少英身子不住颤抖,热泪盈眶,竟是委屈的哭了出来。平日在狐山,张少英自是样样得意,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是经过幕秋白一事后,张少英的锐气早已收敛许多,再不敢如平日那般张狂了。

突然之间身无分文,张少英心中顿没了主心骨。茫然走过村口,张少英行至一条大河渡口。这渡口并不大,渡口上只停着三艘小船,三个船夫均盖着斗笠仰在船头落睡取暖。张少英自知身无分文,船家决计是不愿做赔本买卖了。正绌拙间,张少英身边走过两人来。张少英侧目见去,原来是两位儒衣公子。那二人均在三十尚许,容貌均甚为俊白,颇有文采之风。二人身形宽大,身形相近。所不同之处便是一人面善,一人面冷罢了。这二人自向一船走去,只见左边那位面善公子向船家一揖,说道:“船家,可能载我们过河吗?”船家本就未睡着,有客来自是笑脸相迎。好在这渡口上早有规矩,立有不可抢客之举,另两个船家只是扫了二人一眼便又各自睡去了。

船家谦虚道:“那小人这条破船可要委屈二位公子了。”那船夫年纪四十尚间,一身粗衣,身子精壮,在这渡口上摆渡多年了。两位公子彬彬有礼的说了句,:“有劳船家了。”说罢,即身上了船。张少英正欲转身另寻出路,却见渡口又来了挺轿子。四个轿夫抬着挺轿子缓缓而来,边上随着两个丫鬟。张少英一见之下,不禁一怔。那两个丫鬟他倒是有些印象,依稀是那面店内那位小姐的两个丫鬟。果然轿到渡口,丫鬟掀开帷幕扶出位小姐来,正是面馆中那位小姐。那小姐显是也看见张少英,双额顿一阵羞红。张少英一时不由瞧得痴了,但见那小姐生得极是秀气,一幅瓜子脸儿,肌肤盛雪。一身矜持守礼,楚楚可人之姿,当真惹人怜爱,一身**色的束身棉袍更曾艳丽。他紧盯着小姐不放,真似要把那位小姐看个饱才罢休。两丫鬟见张少英如此目光,瞪了他一眼。忙服侍小姐戴上帷帽,付了轿夫使唤钱,三女上了另一艘小船。这时剩下的那位船家看到了张少英,唤道:“那位小兄弟,可是要过河吗!这儿闲有一家,就请一起过来罢!”船夫起身近前来唤张少英。张少英见那船家约莫三十年纪,胖个儿,一身浅灰麻衣,皮肤黝黑,面目倒也祥和。张少英一时踌躇难以,支支吾吾的说不话来。船家见张少英如此模样儿,顿明了。他虽见张少英衣着不菲,但见他衣着散乱,狼狈不堪,只当他是个落魄公子了。

只听那船家说道:“也罢!也罢。。今日咱就做桩赔本买卖了。来来来,小兄弟上船罢。我载你过河便是了。”张少英听得船家如此,心中一暖,忙连声道谢。径至河中,张少英坐在船头默默不语,船家见他如此模样,问道:“公子这是去往何处呀?”张少英对船家极是感激,得其问话,便答道:“我要去京兆府。”船夫道:“京兆离此地仍有数天的马路行程,公子此去身无分文,又如何去得了。”三艘小船前后顺水而下,这时前面那艘船的船家大声笑道:“老郑啊!今日可亏本了。”老郑笑道:“那有何妨。没准对岸还能赶上一趟呢!”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斜对岸下的一处大渡口。这渡口颇为宽大,停泊着十余艘大大小小的河船,聚集了不少行人。

张少英下船时,极想问清那位船家的姓名,日后好报答。哪知船家哈哈一笑,道:“小事一桩,公子又何必如此挂念,你且一路小心罢。”説时,一个挑着一旦麻花的大汉寻了过来。老郑见有生意,忙招呼去了。张少英恍惚间,正不知前行何去,却见那小姐的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只见那丫鬟伸手递出一锭银子来,丫鬟说道:“我家小姐嘱我作些盘缠与你,你拿着罢。”原来,张少英上船时的情景那小姐早看在心里。自面馆中见到张少英之后,那小姐便对他颇为深刻。心中虽恼他,只是听得张少英须赶远路,心中不免同情之心大盛。一番犹豫之后,上岸之时得见张少英那般恍惚之色。心中一动,便让丫鬟送些盘缠给他。

张少英一征之间,那丫鬟已将银子塞在他手里,转身去了。张少英心中一动,奔近前去,向小姐跪了下来。小姐见他奔近身来,已是吓了一跳。她一介女子,身无缚鸡之力,心中自不免提心吊胆。却听张少英说道:“小姐大恩,无以为报,我给你磕头了。”说罢,张少英咚咚的磕了起来。渡口上行人颇多,张少英这一幕立时为众人瞩目。两个丫鬟还真未见过这般说跪便跪之人,惊呼之中忙劝他起身来。张少英正激动时,站起身来胸口仍起伏不定。

“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此一跪,岂非太过自惭。”说话的正是刚刚一行同来那两位公子中面善的一位。张少英向文人虽不抗拒,但听他如此文邹邹的。心中一扬,气道:“我磕了这麽多头,哪儿来的黄金!”那面善公子一愣,还真未见过有如此的应答。眼见张少英一身长袍,倒也有几分富贵之色,那知竟是如此无知。

小姐已是吓得惊慌失措,颤声说道:“公子。。。公子何须行如此大礼!你赶路要紧,奴家。。告辞了。”声音婉转沉伶,极是温柔动听。说罢,小姐急匆匆的去了。张少英乱息稍减,手中突然之间多了锭银子,顿觉前路无忧,甚为欢喜。连日来的赶路,他已少有欢笑,对众伙伴更是挂念。仇恨他暂时放下了,他现在需要亲人围绕的那份温暖。

这时那面善公子向面冷公子说了句;“前面有马市,我们买两匹马代步。”张少英抖个激灵,连日来赶路,他非是买不起马匹,而是从未想起过这一着。哪怕是见有路人骑驱,也未念及。此时听得旁人提起,瞧看手中的十两银锭,顿心头一喜。眼见那两位公子已然前去,张少英忙跟了上去。前行走上官道,不过数里便到了一处县城,名为房县。此县显然极是繁华,城门处贩夫走卒,商旅行人,诸般涌动。

房县自古便是名县,不少王公贵族均迁居贬官于此,前五朝周朝恭帝柴宗训便死于此地。只见街旁店铺林立,行人如梭。张少英也不知房县究竟为何地,但见街上诸人衣着端清,雅致华润,与其过往所见之地极是不同。张少英跟随那二位公子转进空旷的一处马市,只见三排长棚竖列,各系马匹竟达五十匹之多。马棚之外便是一片草场,已有不少人正自驱马试瞧。草场周围还建茶楼,酒楼等歇息之所,可见繁华之极。马棚内的马匹依棚分为三类,即下品,中品和上品。张少英对马一无所知,左瞧右瞧均见场上褐黄黑白每一匹都是一般精壮。张少英盯着马棚瞧了半天,倒瞧上了中品棚内的一匹通体白色的骏马。

这时已有卖主前来招呼。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黑脸胖汉,见张少英盯着那匹白马。顿招呼道:“喲!这位小兄弟,可瞧上这匹马了,何不试试怎的?。”张少英虽未买过马匹,但想自己只是购马代步,可不需如此华实。

张少英问道:“这马能远行麽?”那黑脸胖汉哧道:“瞧你说的,这马场之内的马匹哪一匹不及远行呀!。”张少英问道:“那这马得多少钱?”黑脸胖汉道:“你放心,此马不贵。区区七十贯便可!你。。”“啊”张少英吓了一跳,不过是中品马便如此贵。七十两银子,可得够自己一辈子的吃喝了。正犹豫间那两位儒衣公子各骑着一匹黑马靠近来,只听那面善公子说道:“眼光不错呀,此马能成一线,倒也勉强合用。这位店家,给此马上鞍罢,马钱我付了。”説时,自怀中掏出一锭十两金锭扔了过去。那店家一见这二人出手阔绰,顿喜得不亦乐乎,忙去解马上鞍了。张少英愣愣的站在原地,盯着那二位公子不知如何言语。只觉这世上还是好人居多,从不像镇上所说的那般世间险恶。

不过片刻,那店家已牵来马匹与马鞭交于张少英手中。却托着些碎银子向那面善公子说道:“这位公子,余下些碎银子,你可收好了。”那面善公子微微一笑,说道:“罢了!你拿去得了。”张少英又吓了一跳,除去马鞍所出,所剩也得二十两之上。这时那面善公子向张少英说道:“小兄弟!上马罢!你我均往京兆府,正好同路。”张少英一愣,瞧瞧白马。突然想起,似乎自己可从未骑过马。但想骑马之术也不过上下而已,即翻身上马,倒也未上错。

“此马太乖,跑不快。”这时,那一直未说话的面冷公子说道。面善公子笑道:“又非逃命,要快马如何,能代步便可,你这对值之念可还改不去。”“小兄弟,你叫甚麽名字?”面善公子接着问道。张少英应道:“张少英。”面善公子笑道:“少年英雄麽!可真是名不虚传呐!”张少英听罢,脸色一红。从前谈起自己那是问心无愧,如今说来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想起还不知二人姓名。当下问道:“还不知二位恩公如何称呼?”面善公子道:“恩公之词可不敢当,你若是觉得可以,便叫我声原大哥,这位是我家弟,原二哥。”张少英忙学着长揖说道:“原大哥,原二哥,小弟这里可有礼了。”

三人出了马市,走上中街大道。却见街上一片骚乱,一都戎装的厢军马军在副兵马使的带领下急匆匆向城外赶去,打的是房州厢军徐姓的旗号。三人惊异之间,只听原大哥说道:“听说这是房州最精锐的厢军骑兵。。。”原二哥却道:“也不过是维护一下地方,比起禁军可差远了。”待马军尽去,三人这才向城外赶去。途中则又有两都厢军骑兵急匆而过,路人纷纷闪避,不敢招惹。宋朝的厢军较禁军要低于一级,但二者相互调减,却已成了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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