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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宗……”那墨宗弟子点点头,手上毛笔记了几个

字,又道,“敢问名讳?”

“叶云澜,旁边是吾徒沈殊。”

师徒一起来参加论道会的人并非少数,墨宗弟子再次点点头,拿出一颗夜明珠递过来,“天宗弟子都住在通灵涧东月影壁,你拿此珠嵌入门前,便能占得其中一处洞府,作为此次论道会落脚处。”

叶云澜伸手接过。

那墨宗弟子本一直低着头记事,论道会将开,作为墨宗弟子忙得实在脚不沾地,还需在此地迎来送往,实在教他十分疲惫烦倦。

却眼见一只纤长美丽的手将夜明珠接过,怔了一下,抬头便见夜幕星辰下,一张清冽如雪的容颜。

他面上倏然涌起一丝红晕,“道……道友,可需要我来带路?”

叶云澜:“劳烦指个方向便可。”

他抬手一指,叶云澜微微颔首,便带着沈殊往那边去了。

墨宗弟子停在原处,忽觉此次被宗门分配了这累人差事,也没有那么教他烦倦了。

——

月影壁在通灵涧之东。

左上角,一轮圆月斜照,仔细瞧,那月并非是真实的月亮,而是一块发光的莹石。

树影随月光在月影壁上摇曳,上面开辟了许多洞府,洞府前面都有石匾,上面刻有洞府名字。

而石匾之下则有凹槽,凹槽上有的已经嵌了夜明珠,证明其中已经被占,而有的还未曾。

叶云澜随意选了一处洞府走进,洞府外面牌匾中刻着两个古字是“紫云”。

将手中夜明珠嵌入凹槽,洞府中便莹莹亮起微光。

这处洞府十分清幽,进去之后并不如想象之中逼仄,反而相当广阔,石壁上亮着萤石灯。

尤为奇特的是,这洞府中央,矗立着一颗巨大的紫云木。

紫云木下有一张石桌,周围有几个石墩作凳。

巨木之上开满了紫蓝色的花朵,洞府之中无风,却有花瓣缓缓而落,散在石桌与地面上。

很美。

“当年修建此处洞府之人,应当是位雅士。”叶云澜轻声道。

他被神魂中咒印所引发的痛楚已经消解许多,却不可避免地觉到了疲惫,在石凳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沈殊朝周围环顾一遍,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看到一张石床,却是有些不满,“说是洞府,却如此空落,连枕被都无。”

“洞府本就是修行者所用,越是冷清寂寥,越能教人平心凝神。与我那竹居,自然不同。”叶云澜平静解释,却见沈殊从储物戒中拿出了软枕锦被,手脚利落地将那石床铺好,又取出一个玄铜暖炉,走过来置在桌边。

不禁有些失笑。

“你怎连这些东西都带过来了……”

沈殊道:“师尊愿意陪我参加天池山论道会,我自然也要为师尊准备得妥当一些。”

“你啊……”暖炉有热意传来,叶云澜眉心稍稍舒缓了一些。

他闭目养神了会,复又开口道:“三日之后,论道会便将开始。届时通灵涧登天阶,便是各派弟子的战场。而只有最先登顶的十人,才有资格在浮云巅进行最后的比试。”

通灵涧在外看是天池山从上往下的一道幽涧,他们现在所处,便是通灵涧底端。

唯有通过登天阶,才可逆流往上,不断攀延。直至出通灵涧,到天池山顶,浮云之巅。

在此途中,有前人所设下的考验,更有两相碰撞,决出胜负才能够向前的残酷。

三日后登天阶一开,从五洲四海而来数万年轻弟子同时开始往上攀延。

叶云澜虽然从未参与过天池山论道会,但仅是从书中文字所描绘,便可想象出当时景象该是如何浩大。

沈殊认真道:“我绝不会令师尊丢脸。”

闻言,叶云澜睁开眼,他已很疲惫,目光沉沉注视着沈殊,清冽语声带着一丝严厉。

“沈殊,记好了。你此番前来论道会,是为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你要超越的,永远都只是自己。无需逞强而为,更不必意气用事,心生执念。为师……并不需要你来挣脸。”

“你的体质与旁人不同,若生心魔,极其难解。我不希望你这么努力才踏上道途,行走至今,最后却功亏一篑。”

沈殊知道,方才他被南宫擎激起戾气,没能及时压制,被自家师尊觉察,终究还是给对方留下了心结。

只是,对方如何知道,他偶尔泄露那丝戾气,不及他真正万千之一。

地上影子微微扭动了一瞬。

“我记住了,师尊。”

沈殊走到叶云澜面前,半跪下来,如同少年对着长辈撒娇那般,将脸伏在叶云澜的膝上,低声道:“师尊不必为我担忧。”

叶云澜沉默了会,伸手触碰沈殊脖颈上傀儡印,一下又一下的抚摸,不说话。

沈殊知他心中有气,乖巧任着他摸,直到对方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下。

沈殊抬头,发现对方已经熟睡了。

他动作轻缓地站起身,看着在紫云木下沉睡的人。

那人枕在石桌上,乌发蜿蜒散开,露出小半边侧颜。

紫蓝色的花瓣落在他的发间,长长睫毛低垂,有一种柔弱不堪的错觉。

让人极想拥他入怀,护佑他一生一世。

他想起当年,师尊说他太晚休息,当心以后会生不高的时候,他对师尊撒娇,说生得太高,就不能再靠在师尊怀里了。

那时候师尊只是敲了敲他脑袋,说:“你日后若遇上自己喜欢的人,难不成还要窝在别人姑娘怀里,要别人宠着你,惯着你,而不是你去抱着她,护着她么?”

那时候他确实不懂,想着,生不高便生不高,只要能一直与师尊在一起,便是怎么样也无妨。

可现在他懂了。

喜欢一个人,确实不会再甘于躲在那人怀里。

他想要抱着他,护着他。

想要给他世上最好的东西。

他想要顶天立地。

——

叶云澜陷在梦中。

月光萧瑟,魔宫。

这是圆月之夜后第一天。

那人如同惯例消失了踪迹。

他手腕脚腕都带着锁链,脖颈上还有着青紫暧昧的痕迹。

身体仿佛散了架,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他软在床榻上,看着窗沿上遥远的月,长久沉默。

……他已经许久,没有望见过月亮了。

却忽然一道熟悉声音传来。

“云澜。”

“听闻魔尊要娶你为妻,”那人轻轻道,语声如同往时般温柔,“为夫恰好路过魔域,便来看你了。”

萧疏月色里,渐渐凝出一个穿着月白道袍的身影。

陈微远走过来,握上他被锁链勒出累累红痕的手腕,怜惜道:“怎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沙哑开口:“别碰我。”

陈微远轻叹一口气,“我知娘子怨我。”对方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腕,“可娘子不知,我当初将你送入魔宫,只是因为迫不得已。”

他撇过脸,不欲再听这人满口甜蜜谎言,只道了一声:“滚。”

“不要再耍小性子了,嗯?”陈微远低柔道,“云澜,只要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我们之间,便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你我便能够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

一把刀,被放入他手心。

“这刀上有戮魔咒,只要刀尖能刺破魔尊一点皮肉,便能将他重伤。”

“我陈家正妻的位置,始终为你留着。只要你杀了魔尊,我们便能永结同心,生死不离……”

他觉得荒谬。

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急剧地跳动着,对方的声音仿佛渗了致命的迷药,透着无尽的蛊惑。

“云澜,我知道你仍爱我。”

陈微远道。

他耳边似乎出现了耳鸣,逼仄的囚屋中,魔尊深深拥着他,仿佛要将他揉碎入腹,重复着问他同样的问题。

“仙长,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一分一毫,曾爱过我?”

耳鸣声越来越重,连同陈微远的声音,像是魑魅魍魉钻满他心头。

他咬了咬舌尖,勉强凝出一分清醒,沙哑道:“陈微远……我说了,要你滚。”

“云澜,你又忘了,你该叫我夫君。”陈微远凑近他,鼻息喷在他脖颈,温柔而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告诉为夫,你是不是仍然爱我,嗯?”

“不,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爱的,是尊上——”他一字一顿道。

字字仿佛泣血。

身边温柔的气息似乎阴冷了一瞬。

“娘子总爱说谎,”陈微远道,笃定道:“你怎会爱上那个魔头呢?明明结契那日,我们便已约好了,此生此世,你的心只会为我而跳动。”

陈微远的手摸上他左胸,低低笑道:“看,它在跳动。”

“云澜,替为夫杀了那个魔头,可好?”

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快要炸裂。

他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刀掷到地上。

“滚——无论如何,我绝不会伤他,你给我滚!”

陈微远终于色变。

“云澜,你总是这样倔强。”他面上温柔笑容褪去,“顺从本心,就那么难么?”

他手颤抖着,指甲陷入肉里,才克制住那种席卷而上的、澎湃的、难以遏制的痛苦心绪。

“那便没有办法了。”

陈微远说着,拿出了一枚玉。

那是他们结契时候,双方一同在上面滴过精血的玉,代表着同舟共济,生死不离。

那块玉在月光照耀之下,散发着凄清的光芒。

“云澜。”陈微远开口,他拾起地上的刀,放入他手心,“拿着这把刀,找机会刺进魔尊身体。”

陈微远攥紧那块玉。

他的灵魂仿佛也被对方攥紧。

所有坚持,在莫可知的力量面前溃败。

他无法再控制自己身体,仿佛傀儡一般接过了那把刀,顺从地道:“是。”

陈微远离开了。

他依旧躺在床上,看着窗沿外的月,双手交叠,握着手中的刀。

空洞的眼慢慢睁大。

一滴水珠掉落在刀柄。

无人看见。

画面倏然转动。

无光的洞穴,他被盛放在最深处的黑暗里。

身上衣物已被褪尽,手脚被滑腻的东西缠住,他跪坐在冰冷的地面,双手被悬吊空中,身体极热,心却极冷。

有人缓步走了过来。

伴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是对方腹部上伤口,被戮魔咒所伤,始终未能愈合,所滴落的血。

他的下颚被对方捏起。

魔尊声音低哑:“仙长,本尊没有如你所愿,被那些所谓仙门正道所围剿,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想摇头,脖颈却被滑腻的东西圈住,只能仰头,发出低哑的闷哼。

“本尊听闻世间有一种咒术,能够消去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并把他对那个人的爱,全部转移到施咒者身上。”

“若是可以,本尊真想将这种咒术,施展在你身上。”

魔尊咬牙切齿说着,忽然俯身拥抱住他。

眼泪从他侧脸慢慢流淌下来。

他没能说出口的话是,若是世上真有这种咒术……

他其实愿意,对方将之,施展到他身上。

画面再转。

佛堂。

他拿着修罗剑,戴着狰狞鬼面,缓缓在佛前跪下。

“敢问大师,这世间是否有法,可断情根,可令我此世不再为另一个人所扰?”

大师道:“皈依可断情根。”

“我心有执,无法皈依。”

大师道:“情难有,爱绵长,何必强断情根?”

他漠然道:“若我无法去爱我想爱之人,苦惑情爱之中,为我所不欲,要这情根又有何用。”

大师轻叹一口气,道:“若要强断情根,需以七情针刺入生魂,刻下断情咒印,此后所有情爱,皆为痛苦,生生世世,不可消弭。你可想清楚了?”

他俯身道:“我愿受戒。”

七情针灼过南明离火,刺入魂魄。

魂魄被撕裂的痛苦席卷而来。

叶云澜骤然从梦中惊醒。

他发觉自己所处并非紫云木下石桌,而是躺在那铺着绵软锦被的石床上。

鞋袜外衣都被细心除去,暖炉被放在了床边。

他慢慢支起身体,便见沈殊正盘膝坐在地上,运功凝气。

“师尊,你醒了。”沈殊闻听动静,睁开眼道。

叶云澜微微颔首,起身着衣。

“我睡了多久?”他道。

“只半日。”沈殊答。

或许是因为方才之梦,胸口有闷气淤堵,叶云澜揉了揉眉心,道:“先不着急修行,今日为师要带你去寻齐炼制本命剑的材料。”

“通灵涧修真市集,十年才得一遇。不妨去见一见。”

走出月影壁,到了通灵涧修真市集所在。

纵使有所预料,其中汹涌人潮还是教人吃惊。

与天池山外的市镇并不一样,能够进入通灵涧的,几乎全是修行者,此处难得汇聚了五洲四海的修士,卖的东西可谓奇形怪状、层出不穷。

师徒两人走在喧嚣集市中。

他已经重新戴上幂篱,走走停停,为沈殊选取合适的练剑灵材。

沈殊走在他身旁,护着自家师尊不被碰撞。

忽听到不远处有人交头接耳道:“你听说了没有?西洲皇朝之战又开始了,曜日皇朝三日前发动战争,大军横跨西海。”

“皇朝之事,又怎是我等小小修士可以置喙。还不如谈谈这天池山论道会,又有多少天才道修汇聚。”

“说起天才,那更不能不说曜日皇朝那位太子,那一位。才真是千古难遇的天才。而今年龄还未超三十,便已距蜕凡境一步之遥。以他修为,若是也来到这天池山论道会,岂不是纵横年轻一辈无敌手?”

“堂堂太子殿下,约摸不会参与这种修行界宗门的比斗吧?只不过,这位太子有如此天资,与曜日皇朝对立万载的星月皇朝,岂不是日日坐立不安?”

有人插嘴:“你们消息未免也太过滞后,半月前,星月皇朝皇太女刚于朝暮巅败于那位太子手下,修为被废,星月皇朝绝不会放过那位太子。正好这半月一直没有那位太子的音讯,我猜测……”

那人还未说完,忽有一声高喊:“曜日皇朝太子来天池山了,看——”

“据说这位太子要在天池山论道会上选拔人才,回去给皇朝效力。”

“真的假的?”

叶云澜俯身正在挑选灵材,闻言手一顿。

他直起身,望向通灵涧漆黑夜幕。

遥远处,黑暗的通灵涧燃起了火光。

那火光逼近,是骑坐着炎麟兽的仪仗队伍,曜日皇族旗帜飘荡。

而骑坐在炎麟兽上面的人,每一个都带着金色神圣面具,只露出眼睛处空洞洞两个窟窿。

滔天火光围绕中央,是一辆飞天灿金龙首车架,被两头炎麟兽王所牵引。

有人坐于车中。

他不言语。

只有一双灿金色的眼眸漠然凌厉,睥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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