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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刀抹了铁慈掌心,同时抛出断指,弄昏阿冲,因为动作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就连那神一样的青衣人都没能发现。
这也是皇太女行事足够干脆利落,稍稍犹疑就会引人怀疑。
难怪皇太女一直要困住阿冲,且将“断指”捡走。
冯桓随即反应过来,愕然道:“那您没伤害阿冲啊!那为什么还要下跪赔罪!”
“我不能让他们以为我没伤害阿冲,因为我本就要让他们确定我是真的敢杀阿冲同归于尽。”铁慈道,“磕几个头算什么?”
冯桓呆了半晌,觉得无话可说。
他站在铁慈身后,默默地对她拱了拱手。
铁慈却在听着黑暗里的动静,随着她给那些毒物也上了供,黑暗里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她重复着膝下的动作,冯桓在她身后跟着,在她动作越来越僵硬时及时扶一把,还不忘点评这些毒宠长得丑,想来主人也丑,铁慈听着他叨叨,又觉得他这几日似乎进步挺大,都懂得体贴了,便问:“你和阿吉怎么回事?真的……嗯?”伸出手指对了对。
冯桓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目光亮亮地道:“殿下连这也会!果然和我爹说的一样……”他忽然惊觉,咳嗽一声赶紧住口。
铁慈呵呵一笑。
那群公侯贵族,以及萧派容派大臣背后怎么编排她,不用猜也知道。
皇太女外表道貌岸然,实则行事猥琐。
皇太女惯会邀买人心,其实心思深沉。
说得好像他们自己就很光明磊落一样。
铁慈若有所思,“你和阿吉要是真的成了亲,是不是打算留在这里?我还得备一份礼……”
“啊呸,谁和她成亲了?谁要和她一起了?留这里?怎么可能?山沟沟里玩毒蛇的村姑,配得上我吗!”冯桓在她身后气吞山河地骂。
“那随你咯。”铁慈一顿,“说话算数就行。”
她在最后一座坟墓前停下,坟墓看起来和寻常并无二致,但没有随葬的毒物墓,位置也最为偏僻,若不是铁慈认真,非要拨开一丛荆棘,根本难以发现。
冯桓道:“这位置,恐怕是无主孤坟,不是魃族先祖,这个就不拜了吧。”
铁慈看了一眼坟前地面,也恭恭敬敬磕下头去。
三个头砰砰磕完,她噗地喷出一口血,就地歪倒在一边。
冯桓大惊抢上前,要去扶她,“殿下,殿下!”
铁慈却很快睁开了眼,躺在那里阻止了他,轻声道:“别动我,我晕,让我先晕一会。”
冯桓瞪大眸子盯着她,道:“殿下,你也会晕啊?你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吗……”
铁慈只想给他一个白眼。
进了寨子就被毒气熏着,虽然她吃了师父的解毒丸和阿扣给的一半解药,总归是在耗损,更不要说后来短时间内大规模动用瞬移能力。
容溥再三告诫,说她随着天赋异能的开启,体内经脉逆流愈烈,怕将来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让她尽量避免使用天赋之能,就算使用也尽量不要用损耗最大的瞬移,但是今天她不仅用了,还是带着两个人的频繁快闪,损耗不可谓不大。
浑身发软,胸口却血气澎湃,连带头脑都嗡嗡嗡的,真气行至丹田便无法流转,她迷迷糊糊地想,什么是不可挽回的祸事呢?是走火入魔吗?还是经脉寸寸碎裂……
嘴角忽然一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口中,铁慈想要吐却已经来不及了,旁边冯桓惊道:“殿下,你的血好像融化了一株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到你嘴里,你还好吗?”
铁慈感受了一下,但此刻她胸中火烧火燎,烦闷欲呕,实在也不能更糟糕了,干脆丢在一边不管,只偏头想看是什么草,只这一偏头,却看见那坟墓前杂草之下,还有一块石板,她勉力起来,拔掉杂草,擦干净石板,这才看见石板上刻着两个男子,一人练剑,一人吹箫,练剑人只是一个背影,但看背影极为干练利落,线条优美,另一人缁衣薄衫,萧萧举举,温柔含笑,却是青衣叔公更年轻一些的容貌。
只是脸很像,神情却一点都不像,现在的唇角虽也会噙了笑意,那笑意却是凉的,淡的,空的,有其形无其神,美则美矣,失了温度。
而两人练剑吹箫这般的画面,很常见,但这幅画画功了得,寥寥几笔,便画出了两人之间知己相得的氛围,浮云迤逦,列松如翠,声遏行云,剑影如虹。
很美好的场景。
然后深埋在黎山深处一座无碑无铭的孤坟前。
铁慈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悲怆之气,喃喃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忽然她回头,看见墓园那花型的拱门下,那一片似乎凝固了的黑暗里,忽然多了一条修长的身影。
那身影静静立在那里,仿佛在那儿站了一辈子似的。
迎上铁慈的目光,他才走了过来,手中一盏孤灯飘飘摇摇,微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这黑暗墓园里张牙舞爪的枝桠却似乎瞬间活了,在地面蠕动勾连,夜枭桀桀怪笑,从头顶张扬地飞过。
冯桓缩在铁慈身后,但铁慈身后是坟,他又不时回头看那坟,生怕里头忽然伸出只手臂应景。
青衣人提灯行来,将灯挂在坟头斜伸出来的树杈上,撩袍在她身边坐下,接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铁慈并不意外他会接上后半阙,这首江城子本就是流传数百年的经典悼亡词之一,相传最早是某朝某国女王为了纪念在自己先去的王夫,在某年他的忌日之时吟出来的。
据女王自己说,这不是她的作品,她最讨厌写诗,这诗是个姓苏的写的,但是大家当时寻遍大陆,也没发现有哪位苏姓文豪,能写出这样缱绻深情的悼亡词。这便成了千古谜题。
毕竟大家都知道那位女王确实不学无术。
倒是铁慈知道的更多些,师父说那词确实不是女王写的,是她家乡一个大词人的名作,由此可见那女王也是她家乡人。师父当时还啧啧赞叹了一阵,说人家穿了怎么就帝王将相齐全,嫁也嫁了个帝王将相齐全,怎么到她了就啥好处都没,苦哈哈还背了任务……
铁慈有听没有懂,她那时候年纪还小,只是为女王和王夫的传奇感动,为天不假年那位传说中的天纵奇才的国师扼腕,据说那位能掌冰雪,因为家族遗传导致年寿不永,真是天妒英才也妒深情。
此刻她坐在这座孤坟前,有感而发,没想到却引起了青衣人的共鸣。
青衣人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草已经被拔干净的坟前,没有说什么,伸手对风中召了召。
空中有羽翼振动之声,两只红嘴黄羽的鸟缓缓飞来,两只鸟背上有一只托盘,托盘上有酒壶和酒杯。
两只鸟落地,青衣人取下托盘,他指节修长雪白,那只淡粉色的兰花螳螂戒指便十分显眼。
酒壶的盖子把手是蜈蚣形状,长长的盖把一直拖到酒壶里,但当青衣人去开盖的时候,铁慈亲眼看见那把手动了一下。
原来是活的。下半身一直浸在酒中。
青衣人倒了一杯酒给她,铁慈道谢接过,毫不犹豫一口气喝了。
反正对方要弄死她方法多得是,用不着费这力气酒中下毒。
她问:“请问前辈称呼?”
“叫我端木或者三郎皆可。”
“请问端木前辈,我那朋友如何了?”
“他体内毒性复杂,我已经让他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余下的需要时日慢慢解,方法我已经给他了,至于能不能解开,看他自己的本事了。”端木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已经给了你解法,结果是你自己搞砸了。”
铁慈挑了挑眉,“端木前辈行事,似乎总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端木散淡地道:“那大概是因为,这世事也总让我不痛快吧。”
铁慈没有再说什么,她相信慕容翊只要能醒来,后头的事就一定能自己解决。
她有点口渴,自己拖过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仿佛全然没看见那努力把身子往酒里探的蜈蚣。
端木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铁慈道:“我朋友的毒既然已经没事了,我和前辈重新谈个交易吧。”
端木慢慢地喝着酒,看着前方孤坟,“有必要吗?”
他这人,喜怒悲哀都似乎淡得很,有种厌世的倦意,这满是轻蔑的话,说来也不带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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