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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想的是见天地,见己身,见人心,总要和我心头里站着的那两位辩驳个对错是非,红衣那位终日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相,虽说是他口中的善字同我所想,大半皆是相同,可无论如何看来,少了点尘世之间的烟火气,反倒有些庙宇道观里头金身泥塑的意味,总觉得不太像人。”
云仲饮过三盏茶汤,将两眼垂下,无端右侧便是多出道人影来,悬空坐好,朝对坐神情疑惑的西岭君点点头,略微拱手,面皮和善从容。
“还有一位黑衣的,如今想来更像是我蒙昧无知,尚且年少时节的自己,言语无半点忌讳,如何想的便要如何说,乃至于不吐不快,也未曾将心头欲念贪念遮掩起来,就好比是想饮水时饮水,想吃饭时吃饭,做事最是从本心而行,并不会去考虑种种,反而言语也挑不出太多症结来,起码对于他自个儿而言,很是忠心。”
言罢云仲瞧瞧左侧,见那位黑衣之人依旧是那番厌烦神情,上下打量自个儿,又是翘起二郎腿来,朝别处看去,似乎压根不愿给云仲个正脸,可云仲脸上反而是显出些许笑意来。
“我曾经问过这两人善恶应当如何去分,但左听有理,右听有理,就好比红衣这位所认为的善恶乃是大多人所想的善恶,而黑衣这位所以为的善恶,乃是对自己的善恶,两者亦有共通,亦有相对,可惜晚辈天资驽钝,直到今日也不曾选出谁应当为主,谁应当为辅,总归是以为这两人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妙处。一枚堪称愚鲁驽钝头颅,少却几窍的心肝,连当年学堂之中最浅的学问都不见得能学得通透纯熟,又哪里来的本事要去界定个所谓善恶是非。”
西岭君抬头看了看眼前容貌一般无二的三人,点头笑道,“的确如此,说句难听些的,谁人也并非是那等圣人,谁人也难经得起推敲考量,自幼而暮,纵使留名青史之人,都不能说上一句无愧于人,连无愧于心都做不成,又怎能恬不知耻将自个儿放到善字上,说来到底便是凡人,又怎好教人人都是满意。”
“嘴上说是修行人,走的乃是仙人道,但终究也是与世上芸芸众生并无多少差别,哪怕是得道飞升,当真是坐到天边绛宫里,也未必能讲明,也未必事事皆令人满意,所谓善恶,还需是你自身心头有柄尺,从心无为便可隐隐贴合这人世间的善字,便已然算是尘世成圣。”
“你乃是一头山间青牛,突然一日之间不愿吃草,并以为吃草便是恶事,难不成还要令其余的青牛都不可吃草?事不可强求旁人,且往往做事的时节没法令人人都觉得极好,人人都觉得是善,那又何苦强求,从己善念便可。”
许久也不曾言语的黑衣人挑挑眉,肘肘云仲臂弯,“这人哪来的,说话还挺中听的。”
旋即便也不再去理会同样穿黑的云仲如何出言答复,而是冲西岭君打量了几眼,呲牙笑来,“虽说是一身白,不招人喜欢,不过这番话说罢还算是合我心意,大概红衣那人也是觉得有理,眼下却是可惜无暇共饮,下回再见着,定要同你拼个酒才是。” 分明很是轻佻言语,落在西岭君耳中,却是引得白发白须的汉子略微一愣,随后便是爽朗笑起。
“本座恭候。”
待到云仲再睁眼时,云雾散去,高台不显。
洞窟当中篝火已是熄灭大半,唯余细碎浅火尘灰,依旧是泛起金红,大抵不出一阵便要尽数灭去。
洞口处一条青黄色长绳盘绕,也正是云仲睁开两眼的时节,青黄绳索微微一颤,瞬息落在云仲腕上,唯独龙头显化出本来模样,蹭蹭云仲鬓发,不知为何便是有些露怯,小心翼翼观瞧两眼云仲面皮,而后便再度化为绳索,再无动静。
一袭黑衣的云仲手上多出一面拨浪鼓。
当初随颜先生一并去往子阴山时节,颜先生受困,曾舍去丹田连同其中虚丹,将那位害过无数百姓的山鱬除去,丹田病灶直到如今才是归复如初,还要多亏那位强取豪夺来李紫境躯壳的崖愚残魂,不知何时取来这么枚老药,仅是数日光景便已是将丹田补罢,且隐隐之间丹田涨涩,多半是其中内气丰盈,连带秋湖都是再度醒转,雀跃腾空,在丹田当中盘桓多时,如鱼得水。
而云仲端详了许久这枚被山鱬所害孩童的拨浪鼓,到底还是不曾当即将经络补齐,而是起身走出洞窟来,去到处溪流当中洗罢浑身热汗,换上身白衣,而后才是头也不回离去。
韦沪舟同乔兰汀兰仍旧身在原处山中,大抵尚要逗留几月,难得脱身樊笼,纵使是乔兰这等跳脱性情,亦是一时不愿离去,终日同汀兰嬉闹,云仲临行时节,两人才同韦沪舟学来泅水功夫,虽说是瞧来依旧畏水,且踏水时节仄歪极重,蹩脚得很,瞧得云仲都是哭笑不得,但也的确是每日皆有事做,并非是百无聊赖,再者宣化城中风波不见得太平,即便是打听着城中已是有位少街主接过手来维持大局,但亦算是涉险,便也就顺二人心思,独自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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