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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野荒坡,一派萧条衰败之色。疏林间视线却开阔了许多,不知名的山果赤红,聚在乔木顶上端,令人徒生艳羡。唯有体型小些的鸟雀,偶尔会去啄食几下,许是口感欠佳,便又成群飞走。

几只漫不经心的松鼠,在松树枝丫间攀援踱步,或许只是出来碰碰运气。偶尔会发现漏采的松果,便啃落下来、掉在松软的腐土上。待下树来寻时,却再也寻不到那松果的踪迹。懊恼的眼神在周围环视一圈,又“吱吱”咒骂几声,才不甘心地折回树洞里去了。

今日这只松鼠却不走运,在树下转了几圈,却看见刚咬落的松果、被一个少年捡起,拿在手中把玩。这松鼠似有些灵性,竟“吱吱、唧唧”地、向着少年说了一大通“鼠语”,才甩甩尾巴,扬长而去。

少年似懂非懂,嘴角漾出玩味的笑容:“是想要回这松果吗?那便还你!”少年说完,便将那松果一抛,松果携着劲风、向那松鼠疾速射去。只听得几声有些凄惨的鸣叫,那松鼠便被打中后肢,从几丈高的树上掉落下来。

少年一个飞身过去,便用绳索将松鼠的四肢捆缚起来,又装进随身的一个布袋子中。转头笑道:“娘!捉住一只,回去林儿妹子见了,必定喜欢!”

说话这少年,便是杨朝夕,此时正与陆秋娘一起在山道上慢慢走着。想起回山庄后,免不了要被关林儿缠着要新鲜玩意,也是有些伤神。好在少年心性,又喜欢琢磨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到树上四处乱窜的松鼠,便以“飞蝗石”的手法打下来一只,算是件小些的礼物了。

陆秋娘看看向他,无奈一笑:“夕儿,过了这年,你便十二岁了。再过得几年,怕是连亲事也定下来了,还是这般胡闹、没个正形么?”

杨朝夕浑不在意道:“男儿汉,大丈夫!当做一代大侠,内修道法,外诛奸恶,怎能着急成亲呢?”

陆秋娘一面走、一面却揶揄道:“那为什么去年农假回来,你和牛庞儿两个、还争着要娶关林儿给自己做娘子呢?”

杨朝夕见陆秋娘又拿这事来臊他,虽然平日顽劣、却也红了脸道:“林儿妹子花一般的人物……怎能嫁给牛庞儿那等憨货!我虽没天大本事,却比那牛庞儿要好许多!”

陆秋娘又笑道:“便是这么个理由吗?你若不喜欢关林儿、偏又要娶人家,岂不是叶公好龙?再说牛庞儿也是和你一处长大的兄弟,你便如此横刀夺爱吗?”

杨朝夕一时辩解不过、便涨红了脸,不再理会陆秋娘的诘问。又走了许久,终于还是沉不住气:“谁说的,我偏喜欢林儿妹子,林儿妹子也一定喜欢我。回去若见了她,我必定问个清楚!牛庞儿从小便是‘红眼病’,我喜欢什么、他便要来喜欢什么!我总不能事事容让吧?”

陆秋娘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上去抚摸着他的道髻,笑道:“娘跟你开玩笑呢!你倒认真了。你若喜欢关林儿,娘便托郭婶子去找你关世伯去说媒。娘只担心你在外面呆久了,见了更加可人的女子,便会将这山谷里的关林儿忘掉。若是那般,反而误了人家!”

杨朝夕却一脸正色:“外面的女子又如何?皆是刁钻古怪、害人精一般的脾性,我是见识过了。娘莫再提此事,我此刻心里,便只想着一个林儿妹子!”

陆秋娘笑而不语,心中却涌出许多想法:夕儿他们终究还只是十多岁的少年人,心无定性,有感便发。对情爱间的欢愉、尚且懵懂未知,更别说娶亲生子后,那些平常却真实的责任了。念及此,又回想起自己当时决定嫁给杨三郎时,又有几分理智、有几分冲动在里面?又或者当时只是情非得已?如今多年过去,却只剩下甘苦自知……

杨朝夕却不知她此时心中,这么多的复杂想法。只是走一段,便要停下脚步,等一等气喘吁吁的陆秋娘。心中却有些酸楚:娘亲终究是太过辛苦!倘或爹爹还在世,娘亲便不用这般内外操持,也不用跋涉几十里山路、去城里受那等欺侮!自己终究还是长得太慢,不能让娘亲过得轻松一些。

申酉相交之时,杨朝夕和陆秋娘,终于回到久违的杨柳山庄。庄子口那两株柳树,已经长开了许多,庄内茅舍三五成堆、聚在溪畔,道道炊烟错落在山谷中,牛、马、犬、鸡的声音交相呼应,给人的心底,平添了许多踏实与平和。

入谷才行数十步,却见张香儿和几个妇人抱了衣物,要去溪边浣洗,见到陆秋娘、杨朝夕二人并肩回来,笑道:“杨家嫂嫂!你那绢帛、绞丝终是有人识货,看模样该是换了不少银钱。正好给夕儿攒下来,过几年说得一房伶俐小娘子,也能帮衬你一些了。”

杨朝夕脑中正胡乱想着和庞牛儿的那次不快,此刻又见他娘在这里打趣自己,顿时板了张脸,先跨出去几步、越过陆秋娘的身影,往自家茅舍而去。

陆秋娘却停下脚步,笑着回道:“小孩儿面皮薄,被你们臊着了。我须回去开导一番,咱们得空了再说些闲话。”

那几个妇人中,又一个却是王贯杰家娘子,却笑着拦住了她:“杨家嫂嫂!也不急在这一时。月前你给我那良人和家翁裁的两身袍服,他们都赞不绝口,要当面谢你呢!此时他二人正在家中吃酒,便随我过去一趟吧!”

陆秋娘推托不肯去,耐不住众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只好跟在王贯杰家娘子身后,入了小院、来到一处宽敞的茅舍前。

王贯杰果然便在正堂的木桌子,正与老者王通儒斟酒。见自家娘子竟拉了着陆秋娘过来,便忙起身出来迎道:“杨家嫂嫂!你可回来了。前几日她们几个遇事不多思量、竟留你一人在城中卖布!我们几个兄弟知道后,都是好一顿训斥。正好今日重阳节,我爹爹酿的菊花酒也刚开封,不如坐下来吃喝一番,一则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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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则谢你做的这两身襕袍!”

王贯杰家娘子便要扶着陆秋娘进屋,陆秋娘笑着欠身行礼道:“王家兄弟言重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城中碰到我家夕儿,便一道回的山,如今刚回到家中。我这做娘亲的、须得回去照应一下,便不叨扰王老丈了!”

这时王通儒却已循着嘈杂、出了茅舍,待策杖走到近处,才看清楚是陆秋娘。

老人家心情畅快,便也要引陆秋娘进屋,见她婉转推托,便笑道:“贯杰!你便将爹酿的菊花酒装一小罐,再把前些日子晒好的粟米装几斗拿来,一并送到杨府上去。若送不到,回来须吃我的拐杖!”

王贯杰笑着应下,便拉了自家娘子进屋忙碌去了。

王通儒却又笑着道:“杨家娘子,我等来在这山里避祸,算算也有十多年了。近来常思往日,若非这山中诸物养人,小老儿怕是也活不到这般年纪。这些年庄里人身上所穿,也多是你织的布帛,你日子清苦,却不肯受大家银钱。所以呐!老丈便多与你些米粮,总不能教你孤儿寡母吃亏才是!那菊花酒酒力不高、妇人也能喝得,便请你尝尝小老儿手艺。”

陆秋娘欠身行礼谢过,便恭敬道:“夕儿这名字,都是老丈所取。他泉下的爹爹必然感念此德!若老丈日后有什么吩咐,便交代给秋娘罢!”

王通儒微一沉吟,却又道:“小老儿少不得要就着你的话头,得寸进尺一番了。小老儿如今活到八十多岁上,比之孟夫子,也是不遑多让。但也知时日无多,只是身后之事,还未及筹备。若杨家娘子冬日得闲,小老儿便忝颜求一身寿袍,以供百年之后所用。”陆秋娘听完,点头应下。

王通儒又想了想:“此外,庄子里前日来了个行脚僧人,破衫破衲的,好不凄凉!然而所说禅理,却颇解人忧。也不怕杨家娘子笑话,我往日每每想起贯雄,都是要落泪的。这行脚僧人几句话下来,我心里便放下了许多,想到贯雄所为之事,心里反而生出几分欢喜来。这两日,那行脚僧人正在半山上割草结庐,说要苦修参禅、兼度我乡民。他日你若碰到,或可给他制一套僧袍,所需用度、便由小老儿来出。”

陆秋娘躬笑道:“这本是向善积德的好事!老丈又何须大包大揽。难道我等妇人便没有慧根,不值得佛陀过来度化?些须粗布而已,便算是我的一份功德。”

两人聊过几句,王贯杰并他娘子,已从茅舍中出来。只见王贯杰一手掐着只小瓷罐、一手却提了口布袋,见陆秋娘与自己爹爹道过别,便跟在她后面,一径往她家茅舍而去。

却说方才杨朝夕只身一人,气鼓鼓地从外面回到自家茅舍,看着熟悉的木桌土灶、以及立在墙角的那杆柏木棍,心中却涌起些微酸的暖流。

于是气也消去大半,跳到里间炕上,将自己的随身包袱卸下,计划稍微整理一下。然而打开包袱时,却见早先那顶修好的女道冠、还有簇新的发巾,早已不翼而飞。只是多了一张字条:

冲灵子,咱们仇怨两清。他日再相见,我崔氏剑术,必凌驾于你之上!——花希子崔琬

杨朝夕看罢,不禁哑然失笑。这时又想起分开时镜希子师姊说的话,将前后情形一番推测,却也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必是镜希子师姊出了偏殿后,便将自己要走的消息泄露给了花希子、月希子。两个女子结伴先跑进自己客房中,一人给自己留字条时,顺手将道冠和发巾拿走,算是和解之举;另一人则坐在客房守株待兔,要亲口证实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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