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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山排闼,伊水中流。
龙门东山草木葱茏,香葛茂盛,故名香山。泛舟伊水之上,便能闻到漫山幽香旷远,令人心脾俱爽。
时有山民背了柴担与荆筐,结伴采掘香葛,好送到洛阳城的药铺中、换些银钱。劳作之余,时时唱起俚歌,歌声在两山间回荡、许久方歇。
香山脚下,翠波腾浪。一座五丈见方的木台,凌空架在伊水之上。台面之下、皆是人腰粗的巨木,一根根没入水中,巨木上纵横排嵌着三层半尺厚的木板。便是寻常刀兵想要凿穿一层、也绝非易事。
木台四周立着四十八根半人多高的栏柱,栏柱粗过大腿,宛如儿臂的绳索将这些栏柱串在一起起,构成了木台的围栏。木台东面、留了道六尺来宽的木栅门,门外是窄窄的一条栈道,只有三四丈长短,通往水岸。
这木台,便是“神都武林大会”那日,各路英侠即将角力之所——四方台。
四方台边,水岸之上,香山寺僧人众并雇来的民夫,早将乱石杂草清理一空,腾开半圆形的一片开阔地来,与栈道相连。栈道起点上方,搭起一座数丈高的辕门,门上额外伸出两道木椽,想来是供那“如水剑匣”悬置之用。
一切似已就绪。
然而开阔地周围,仍有许多褐衣草履的民夫,手持镰具,弯腰忙碌着,将新长出来的杂草一点点割掉。
四方台下,亦有许多腰系绳索的民夫,悬荡在巨木之间,却不知在做些什么。
一艘漕船顺流而至,抛下铁锚、徐徐停靠在了四方台边。船头立着两人,一人双袖负后、不怒而威,恰是元载。另一人头顶光洁、满面褶皱、白须白眉,套了一袭百纳僧衣,却是香山寺方丈灵澈禅师。
元载直直盯着四方台下忙碌的民夫,瞧了半晌、才转过头来,向灵澈方丈道:“上师!昔年元某寒微时,曾在河东亲见上师弘播佛法、讲说诸经,其中一句,至今记忆尤深!”
灵澈方丈双手合十、无喜无悲道:“不知檀越所言,却是哪一句?”
元载徐徐捋须,似陷入回忆,片晌才接续道:“忍苦捍劳,繁兴大用。虽粗浅中皆为至实,惟贵心不易移。一往直前履践将去,生死亦不奈我何!”
灵澈方丈耸眉微笑道:“阿弥陀佛!檀越本有鸿鹄志,偶得点化,以至诸念通彻。然却非经义之功,而是檀越自渡之德。这一句却也不是什么经文,只是老衲当年奔波疲弊、五内愁苦,发的一句牢骚之语罢了!”
元载听罢,终于哈哈大笑:“上师与众不同处,便是不附媚、不矜功,唯有一颗淳淳赤子之心,最是难能可贵!便如这汤汤伊水,曲直迂回,随方就圆,无处而不自在!”
灵澈方丈合十行礼道:“善哉、善哉!檀越谬赞。出家之人,淡求寡欲,本为寻个自在。只是扰扰红尘,能守初衷、明本心,而不随波逐流者,却也十分不易。”
元载听得心中一动,知道灵澈方丈言有所指。只是言语委婉、不露痕迹,细细品来,更颇觉有深意。当即转过话头道:
“上师!元某与齐国公既是同僚,亦为挚友。每每同席而坐,品茗调弦之时,所言所论、皆是禅理佛经。是以他奉召回京前,千万嘱咐于我,务须多加关照这回‘神都武林大会’,莫叫天下英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是以早前几日,元某才着人送来数千两布施。一为这‘神都武林大会’前后、往来叨扰贵寺之人的诸多靡费;二也为达诚申信,助香山寺修缮庙宇、多建功德之用。只是不知为何、上师却坚辞不受呢?”
灵澈方丈听得话入正题,这才面色微正道:“元相莫怪!我等修禅,以苦为甘。若一箪食一瓢饮,便可自得其乐,又何须仓廪殷实、车马具足?
此前河南府为此盛会、已送来千两官银,老衲心中、对诸公盛意,早也是感激不尽。若还要贪昧黄白阿堵之物,如何还能问心无愧、在世尊像前膜拜诵经?”
元载听他这般解释,原本还有的一丝愠怒、登时烟消云散。面对灵澈方丈这等无欲无求、高风亮节的禅师,便是久历宦海、权势滔天如他,心头也不由涌起一份敬重与虔诚。
登时又转过头去,看着四方台周围上上下下的民夫,眼底掠过一抹得色。又将话头一转,装作漫不经心道:“再过得几日,四方游侠豪客、便要咸聚于此。这一场群雄盛会,不知香山寺诸僧,是否登台先技、决个雌雄?”
灵澈方丈又唱了句佛号,才展颜笑道:“香山寺既做东道,便决意不与天下英豪比短论长。惟愿多备斋果、住处,好叫八方来客,皆无后顾之忧。阿弥陀佛!”
元载还有些不甘心,当即眼眸微抬、亦是满面笑容道:“八方诸客,稂莠不齐。更不乏狷狂放诞、纵酒狎伎者,难免唐突了贵寺庄严。若无凌人之势、慑人之威,只恐这些宵小,便会轻看了贵寺,反而借故滋事、最后不可开交。”
灵澈方丈微微一笑:“这些杂事俗务,自有我师弟灵真料理。佛门清净之地,想来亦会有客打抱不平、仗义出手,免得扰了大伙儿的清净。善有善相助,恶须恶人磨,一切俱是因果。”
元载心服口服,叉手向灵澈方丈行了一礼。两人相视一笑,再没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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