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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应到眉心中,有一股冰冷的刺痛感。

这是他们天衙锦衣卫独有的联络秘法。

而这个联络她的人,计钱钱也很熟悉。

那是她的上司,也是她的师兄之一,天衙锦衣卫万户万俟罗睺。

计钱钱本该感觉欢喜。

她与这位万俟师兄已经许久没有见面。

可这个时候,她心绪却微微一沉,稍觉不安。

※※※※

大宁民间的祭祀流程,一般都包括洒扫、燔燎、迎神、荐鼎俎、荐豆簋、初献、亚献、终献、焚祝、饮福受胙、送神、分胙等步骤。

铁旗帮祭祀铁狂人的大典则额外隆重,还加入了‘封神’的流程,繁复之极。

半个时辰之后,计钱钱才熬到分胙的环节,也就是众人一起分享贡品与胙肉。

计钱钱趁着楚希声宴请总督府长史等人,暂时无人关注她的踪影,无声无息的脱离了人群,悄然来到了糜家堡的南侧十五里。

此处有一个小山坳,四面杂草丛生,松木成林,视野受限,正适合做密议之地。

只需一个小小的术法遮蔽,就可瞒过铁旗帮外围哨探的耳目。

万俟罗睺原本立于一颗高达七丈的松树顶端,背负着手遥望远处铁狂人的衣冠冢与那座糜家庄堡。

直到计钱钱赶至,万俟罗睺才从松树顶端飘落了下来。

他三旬左右的年纪,身高达七尺开外,细腰宽背,双肩胸阔,一张脸白净如玉,宝剑眉合入天苍插额入鬟,鼻如玉柱,口似丹朱,一双俊目皂白分明,英气十足。

不过这位身躯魁梧,英气十足的青年,却偏是一位三品术师,浑身上下灵力氤氲,玄光缠绕。

当计钱钱贴地潜行而至,万俟罗睺就一声冷笑:“你们真是胆大得很!司空禅好好的一个阉党干将,竟被你们指鹿为马,诬为逆贼。一个司空禅不够,还将东州内府太监与秀水郡的众多士绅坑陷其中,灭其满门!简直是视国法为无物。”

计钱钱原本就心内惴惴,略有忐忑。

毕竟自她加入铁旗帮,潜伏于楚希声的身边以来,可以说是一事无成,现在都没有找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此时闻得万俟罗睺之言,就更是心绪沉冷。

司空禅勾结戾太子谋逆一事,也有她的一份。

计钱钱也曾利用自己的密折直奏之权,上书天子。

她为官极正,倒是没有凭空捏造,说司空禅与戾太子有涉。

只是将司空禅私调内府军,又合同秀水士绅将地方郡军视为家奴,在地方大肆搜刮钱粮,私藏军械,庇护通缉要犯等事一一记叙于密折内。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想到上这份奏章?使得司空禅谋逆一桉,更加的铁证如山。

不过计钱钱自问是行得正,坐得直,一应行事都守着规矩。

她当即抱拳,语声生硬的顶了回去:“万户大人,下官奏章中记叙的桩桩件件,确有其事,绝无任何捏造夸大,怎能说是诬陷?”

计钱钱说完这句,发现秀水郡锦衣卫千户曹轩也在。

这位听了计钱钱的言辞之后,神色竟是一松,向计钱钱透出赞赏之色。

计钱钱当即了然。

万俟罗睺没有任何证据,这位上司刚才的言语,只是虚张声势,恫疑虚喝而已。

计钱钱对曹轩却没有好脸色。

计钱钱自问没有诬陷司空禅,曹轩却是深度参与,践踏国法,是为司空禅罗织罪名的主要人物。

她原以为这位地衙千户行事干练,能审时度势,对朝廷也还算忠心,任劳任怨。

可如今看来,此人确能审时度势,可他对朝廷的‘忠心’着实有限。

“果真如此?”

万俟罗睺一声寒笑,明显不肯信。

不过他却没有继续深究,转而将两封银质的符牌,分别丢给了计钱钱与曹轩二人。

“不过这桩事,算你们做的周全妥当,即便内庭那位穆公公,他顾忌无相神宗,也没敢挑错。

是故朝廷还是认下了你们揭发乱贼之功,这是内阁大臣签发给你们的‘功牌’,拿着吧。”

计钱钱接过银质符牌一眼,发现上面写着‘协力’二字。

所谓‘功牌’,是朝廷赏给有功者的凭证,可凭此兑换钱粮,秘药,功法与法器等等,甚至可直接换取官职。

这‘功牌’一共分为三等,最高等的是“奇功”,第二等是“头功”,第三等叫做“协力”。(彷明制)

计钱钱心里不由生出魔幻之感。

她数月以来一事无成,没想到还混了个‘协力’之功。

曹轩也喜不自胜,心神大舒。

最近数月以来他屡遭挫败,使得秀水郡千户所损失惨重。

曹轩原以为自己官位不保,定将在数月后贬任他职,如今借助揭发逆贼之功,竟有希望保全官位。

此时万俟罗睺又沉着嗓音问:“我这次前来,还是为逆神旗与赤龙遗族一事。你们现在可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曹轩与计钱钱闻言都心道果然,两人面面相觑,都无以言对。

“也就是说你们忙活了好几个月,结果一无所获?”

万俟罗睺面黑似铁:“那么戾太子逆党呢?秀水郡出现‘阳炎神眼’旭日东的踪迹,还有人大规模使用产自于如梦山庄的化尸水,你们可查出什么端倪?怎么就无能到这个地步?”

曹轩闻言面无表情的回复:“大人,据我所知,这些事都与太守司空禅有关,正因此人的暗助,当夜旭日东才能抢夺逆神旗的旗幡离去。不过介于司空禅已经身死,其中的详情已无法查实。”

他知道司空禅其实与如梦山庄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这桩事,无论如何都需栽在司空禅头上。

曹轩会在事后继续详查究竟,却绝不能任由万俟罗睺给他冠以‘无能’二字。

万俟罗睺看着曹轩不说话,目光的寒意却越来越凝实,锋锐得像是刀一样。

如果曹轩不是身属地衙,不是他的直系部属,他现在就一巴掌甩过去。

曹轩头皮发麻,额前也透出了一滴滴豆大冷汗,却只能硬顶着万俟罗睺的目光,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计钱钱却是暗暗一叹,面色灰败:“属下至今为止,确实一无所获。就属下目前所知,铁旗帮内没有任何关于逆神旗的线索,倒是赤龙一脉,确有几个高手潜伏于铁旗帮。

不过楚希声对他们所知有限,从未正面接触,与他们的关系更多是相互利用。属下暂时仍未查清楚他们的身份。这是属下的失职,愿向万户大人请罪!”

就计钱钱往日的经验来看,这次她势必要被调回京城问责。

至于秀水郡的一应事物,天衙锦衣卫也会另委高明。

万俟罗睺却一罢手,语气含着几分无奈:“得了!你季千户是都指挥使最疼爱的小师妹,我怎敢惩戒你?且如今形势有变,楚希声此人如今不但牵涉逆神旗,还与赤龙一脉有涉,势力制霸两郡,更成了无相神宗的‘血睚候选’。未来此子,不但是无相神宗的重要人物,还有可能影响天下时局。

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你如今已在铁旗帮内呆了数月,被楚希声视为心腹,正可将这些事一一查明。尤其此子的血脉天赋,最好得查个清楚明白。”

“血脉天赋?”计钱钱闻言眉梢一扬,眼神不解。

她心里则泛出一丝喜意。

不知为何,她一听到自己还能呆在楚希声的身边,心情就开始转佳,眼前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都指挥使大人怀疑清虚子对此子的重视,有点不同寻常。无相神宗的万魔窟一定出了大问题,据说一个处理不当,就有举宗覆亡之危。他们对于‘神意触死刀’确实是极度渴求,不惜一切。

不过清虚子这次为一个仅能修成一重‘神意触死刀’之人亲自出手,除灭司空禅等人,未免显得饥不择食了。

都指挥使大人希望你能查清楚希声的血脉天赋,以备未来天子垂询。此事由你来做是最好的,换成别人,何时才能代替你在楚希声身边的位置?不过你倒也做得出来——”

万俟罗睺说到此处。略含着几分嘲意的看着计钱钱:“堂堂的锦衣卫千户,居然给人当侍卫奴仆,还想方设法的帮他杀死通缉要犯,捞取功勋。”

计钱钱不由神色赧然,一言不发。

她以计钱钱的身份加入铁旗帮的时候,就没做过长期潜伏的打算。

原以为一两个月就能查明铁旗帮虚实与逆神旗诸事,结果却迁延到了现在。

至于助楚希声修行‘九炼极元紫金身’,也是因此人潜力不俗,值得投资。

计钱钱认为只有控制了此人,那么她在秀水郡的一应事务,都可迎刃而解。

她没想到,楚希声将‘九炼极元紫金身’练到第六重后,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异状。

万俟罗睺却语声一转:“此事简直荒诞,不过这却是你二人数月来,唯一做对了的事情。那门‘九炼极元紫金身’,必须让他继续炼下去。”

曹轩闻言一愣神:“万户大人,楚希声已是无相神宗的‘血睚候选’,深受无相神宗的上层重视。此事如被无相神宗得知,一定会兴师问罪。”

他以前用‘九炼极元紫金身’算计楚希声,绝没想过此人会成为‘血睚候选’,倍受无相神宗上下关注。

“本官岂能不知?”

万俟罗睺背负着手,神色莫测高深:“这是都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你们只管做便是,无需多问!唯独他练到的那套‘九炼极元紫金身’得换一换,后续内容由我提供。这套功法的外传版本已颇多传闻,恶名昭彰,无相神宗定会防备。

幸在年前国师已将这套功法改头换面,做了调整,暗藏其中的禁法更加隐秘。只要我们暂时隐而不发,即便是无相神宗的宗主,也看不出功法究竟。”

曹轩这才释然,当即抱拳道:“属下遵命!定当全力以赴,促成此事!”

“不是全力以赴,而是必须办到。”

万俟罗睺语声冷漠:“这是曹轩你唯一赎罪的机会!否则以你之前种种劣迹,本官今日必将你下狱问罪不可!”

也就在此时,曹轩忽然感觉浑身上下所有要穴像是被人插入金针,体表则青筋暴起,肌肤发黑。

这让他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绞痛,如同凌迟!

且这痛感越来越剧,让曹轩不由自主的滚倒在地。

以曹轩的心志毅力,竟是痛到四处打滚。

曹轩却不敢痛哼惨叫一声,他心知这是万俟罗睺对他不敬的惩戒。

万俟罗睺则继续看着计钱钱:“除了‘九炼极元紫金身’与楚希声的血脉天赋,你还得帮助朝廷关注无相神宗的动向。”

计钱钱闻言,却又眼现出了一抹疑惑之意:“此事还用得着我?京西楚家,不是出了一个血睚圣传?”

她最初得知楚希声将她的名字报给了无相神宗,准备将她选为近侍,还是很高兴的。

可如今京西楚家既然出了一个‘血睚圣传’,形势就出现了变化。

谁不知道,如今京西楚家的家主,正是天子的心腹之臣?

朝廷有这个‘血睚圣传’之助,自可对无相神宗的动向了如指掌,

“‘血睚圣传’的目标太大,有些事不太方便。”

万俟罗睺眉目阴冷,他微一拂袖,暂时封住了曹轩的五感灵识:“京西楚家是京西楚家,天衙是天衙。都指挥使大人要你查明的另一件事,就是楚家这个‘血睚圣传’的究竟——”

他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了一声钟响。

万俟罗睺感知到脚下稍稍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他不由神色一动,眼含狐疑的看向西北侧的那座衣冠冢。

这声钟响,是铁旗帮祭祀大典的最后一道钟,昭示礼成,却不知何故引得此处地气微颤。

说来万俟罗睺自接近此地的那一刻起,就感觉这整座糜家堡与衣冠冢的状况有点不对劲。

究竟哪里不对,万俟罗睺感应不出来。

他只能辨认出那座衣冠冢修筑得有些门道,摆设了一块风水极佳的福地,四象皆备,五行俱全,贴合天地。

问题是这位设计衣冠冢的术师,其人在风水上的造诣让他看不透。

此人摆设福地的本领极高,可他怎么就不知衣冠冢的西侧曾大动兵戈,发生万人以上的战事,所以煞力凶浓?

这分明是引西方金气与凶煞之力入墓的格局,且此墓主人还受了山神之职,可以土生金。

这位风水术师究竟是意欲何为?

可随即万俟罗睺就想到,那仅仅只是一座衣冠冢,此墓内外也没有什么专门的养煞之法,也就微微摇头,收回视线。

应该是他想多了,没有养煞之法,即便那金土之气与凶煞之力入墓,也是存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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