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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的父亲,不过就是个关东的土财主而已!
哪来这么准确的政治目光,能得出‘晁错即将为家族招来祸事’的结论?
再退一步说:就算晁错的父亲,也和晁错一样‘天赋异禀’,一眼就能看透《削藩策》的未来走向,也还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晁错的父亲,为什么会到长安来。
——《削藩策》虽由来已久,但被正式搬上朝堂,可就是这三五个月以内的事!
晁父人在颍川,隔着千山万水,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件正发生于长安朝堂,甚至还没正式发生在长安朝堂的事?
难道真的是晁父即有‘一眼看透天下事’的政治视野,又具备‘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的能耐?
与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相比,郅都显然更愿意相信:这件事当中,另有隐情。
肯定是有人,亲自到颍川找到了晁父,将《削藩策》的事调油加醋一番,讲给了晁父听。
尤其是关东诸侯‘人均恨不能吃了晁错’的事,肯定被这个人着重强调了一番。
有了这么一遭,晁父才怀着忐忑的心情,火急火燎的来到了长安,劝说晁错赶紧收手,不要再和《削藩策》沾上瓜葛。
但晁父这样的老财主,又怎么能明白如今的晁错,已经是站在了悬崖边沿?
如何能明白如今的晁错,是凭着天子刘启的庇护,以及‘当朝内史’的身份,才没有被那些仇家,尤其是那些关东宗亲诸侯暗害?
想到这里,郅都的面容之上,便悄然涌上一抹了然;
待郅都重新抬起头,望向晁错的,目光中,也隐隐带上了些许郑重。
“晁公。”
“我认为,晁老大人来长安之前,恐怕受到了‘某些人’的蛊惑;”
“因为这些人的蛊惑······”
“——是刘戊!
!”
怎料郅都话音未落,晁错那凄厉的嘶吼声便突然响起,引得郅都也不由一惊!
便见此刻,晁错面上仍挂满着鼻涕眼泪,目光中,却陡然带上了令人胆颤的愤怒!
“我已经查明了!”
“是楚王刘戊派出的说客,亲自跑去了颍川,告诉我父:《削藩策》一推行,天下,便再也不会有晁氏幸存!
”
“就是因为刘戊的说客劝说,父亲才会到长安来,劝我辞官!
!”
“——我和刘戊,是杀父之仇!”
“——不杀此贼,我晁错誓不为人!
!”
似战马嘶鸣般凄厉的咆孝,让整个客堂,都险些被震了一震!
便见晁错牙槽紧咬,面色通红,额角青筋遍布,那人挂着一抹鼻涕的嘴唇,此刻也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而在心中的猜想,因晁错的话语而得到验证之后,郅都望向晁错的目光,却是愈发严峻了起来。
“晁公。”
“晁老大人的事,的确是令人感到无比的哀痛、惋惜;”
“但这件事其中的利害,晁公,应该看得明白。”
“——楚王刘戊,是个不学无术的败类;派人去劝晁老大人,应该只是想借着这样可笑的方式,阻止晁公推动《削藩策》。”
“但吴王刘鼻,可不是楚王刘戊那样的蠢货啊······”
“此刻,刘鼻恐怕正愁于该怎么做,才能让晁公丢弃所有理智,大肆削藩,好让刘鼻得到起兵作乱的借口。”
“如果晁公真的落入了刘鼻的陷阱当中,那对于整个汉家而言,都是不可想象的巨大隐患呐······”
言辞恳恳的劝说一番,见晁错仍是一副盛怒难遏的神容,郅都也不犹豫,只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对晁错沉沉一拜。
“我和晁公一样,都是学习商君、申不害的学说,立志要帮助陛下强盛汉室的法家士子。”
“如果论资排辈的话,就算我和晁公不是师从一人,也还是可以叫晁公一声:师兄。”
“——眼下,师兄遭受了失去父亲的痛楚,无论师兄做出怎样的抉择,都没人可以指责师兄。”
“只是眼下,这江山、社稷,需要师兄强忍心中哀痛,将《削藩策》的最后一步棋走出去;”
“需要师兄时刻保持冷静,保住陛下,完成削藩的远大志向啊······”
言罢,郅都更是毫不迟疑的躬下身,对晁错深深一拜。
“万望师兄,念在祖师商君、申不害的颜面,以及天下万千黎庶的考虑,暂忍丧父之痛!”
“将报仇雪恨的事,放在叛乱平定之后,再做不迟!”
随着这最后一句劝说之语道出口,郅都也终是沉沉躬下身,以晚辈的礼节,对晁错深深一拜。
但郅都的这番劝说,却并没有能让晁错心中,生出哪怕丝毫的动摇。
只见晁错闻言,呆愣愣的坐在上首,坐了好一会儿;
如此过了足足三十息,才似是终于反应过来,郅都究竟说了什么的晁错,这才摇头苦笑着起身,走到了郅都的身前。
也是直到这一刻,晁错那双昏暗了许多天的双眸,才再次亮起了清澈的明光。
“郅中郎,不必再劝了······”
“从提起笔,在竹简上写下《削藩策》的第一个字时,我就已经预料到:要想完成这件事,很可能需要我以生命为代价。”
“虽然过去,我也并没有完全抱着必死之心,但对于自己的结局,也早已有所预料。”
“而现在,父亲已经因为我死去;”
“我作为儿子,却为了自己心中的抱负,而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逼死。”
“——像我这样不孝顺的人,也实在没有在这天地之间,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
悠然一语,只惹得郅都面色一急,却被晁错轻轻伸出的手打断。
而后,便见晁错那张在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写着呆滞、木讷的面容之上,终于涌现出了些许往日的风姿。
“父亲去世之后,我想了很久;”
“对于刘鼻、刘戊举兵谋反的旗号,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诛晁错,止削藩。”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陛下,就很可能会陷入两难之地。”
“——因为杀我,陛下会染上‘弑师’的污点;”
“可如果不杀我,陛下又无法撕破叛军的遮羞布。”
“所以,我正在做的,也不过是为陛下,再最后做一件有用的事罢了······”
说到最后,晁错终又是惨然一笑,眉宇间,也尽带上了视死如归般的坦然。
“至于刘戊,以及这杀父之仇,陛下会为我报的。”
“而我,只有以如今这一副姿态,让陛下愈发厌恶我,才能在叛乱爆发之后,让陛下不会因为杀我,而感到愧疚。”
“这,也算是我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算是保全了我和陛下,这多年的师生情谊;”
“也是完成我法家士子,所应该完成的使命。”
“就像郅中郎所说的那样,走出《削藩策》的最后一步棋·······”
言罢,晁错便摇头苦笑着坐回座位,满是坦荡的看向郅都。
“我的性命,就是《削藩策》的最后一步棋······”
“而郅中郎,才是我法家未来的希望······”
“往后,郅中郎一定要切记:就算是因为什么事,而让自己到了必须死去,才能完成陛下使命的地步,也千万不要忘记;”
“——在朝堂之上,为我法家,起码留下一颗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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