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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这次来清堂茅舍,却是焦顺颇有些瓜葛。
当初二人通信时她受焦顺启发,薛家抢在工部之前,在金陵、扬州、广州等地开设了工学,将商号工坊里表现优异的学徒集中起来进行培训。
去年底薛家的工读生就已经毕业了,经过小半年的考察试用,效果可说是相当拔群。
产出盈利都有增加不说, 更重要的是这些对薛家感恩戴德,又具有一定替代能力的工读生们,极大的震慑了那些因为老东主英年早逝、少主昏庸无能,而蠢蠢欲动的遗老遗少。
这阵子,南边儿商号里消极怠工、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的的弊病,都得到了有效的抑制。
这让薛家感到欣喜的同时, 也下定了全面推广工读制度的决心。
先前之所以仅在南方推行,一来是因为薛家移居京城之后, 京津两地商号工坊的乱象, 就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治理,对继续改进的需求并不紧迫。
二来么,也是担心在天子脚下和照抄官方的政策,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现如今工部的第一批工读生已经正式毕业,勤工助学的效果也得到了大众认可,有意要仿照的巨贾不在少数,薛家混迹其中自然就不显什么了。
故此打从五月底,薛家就开始着手在京郊建立私学,同时在直隶、山东、河南等地,征集有意入读的工商学徒。
因为有在南方办学的经验,原本这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然而最近却突然出现了一些异常的杂音。
“前几日万通老号的苏掌柜找哥哥打听, 问能不能托荣国府的门路,把家中子弟送入朝廷的工学里。”
“哥哥马虎大意,也没当成是一回事,后来陆续又有几个掌柜、坊主找上门来,昨儿更是连津门的陈璠都来信问起这事儿, 哥哥这才觉得风头不对,托人报给了咱们。。”
听女儿说了一通,薛姨妈却明显没弄明白事情的缘由因果,紧了紧裹着双腿的鲛绡纱,懵懂道:“这好端端的,怎么都闹着要去官办工学?”
眼见那半透的轻纱,全然遮不住母亲身上大片的白腻,薛宝钗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劝说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薛父生前是个‘开明’的,因见妻子怯热,便怂恿她在家少穿常服,多用些透气的轻纱遮身,后来更是弄了些稀奇古怪的亵衣,充做夫妻之间的情趣。
也正是在他的怂恿纵容下,本来就偏爱奇装异服的薛姨妈,才养成了如今这样的习惯。
尤其是在薛父死后,这甚至成了她追忆亡夫的一种手段。
故此即便是宝钗看不惯,却也不忍为此苛责母亲,只能视若无睹的道:“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官办工学出来的,有机会直接做去工部做官。”
顿了顿,又顺带给母亲科普道:“本朝吸取前朝教训,原是断了捐身一途的,后来世宗皇帝怜惜官宦人家维系家门不易,这才恩准父祖两代皆在七品以上的人捐官,且捐出来的普遍都是虚职,根本无法补缺。”
“似寻常工商子弟,就只能靠读书举业才有机会入仕——可这本就比人少了耕读家学的传承,又有几个工商子弟能考取功名的?”
“如今听说只要在工学里表现出色的,就能直接去工部当匠官儿,他们自然都趋之若鹜。”
说白了,在这些掌柜们看来,儿子考科举比不过人家正经读书人,但这经商做工的事情又有什么难的?
人人都觉得有机会,自然人人踊跃争先。
“那……”
听女儿说了这一大通,薛姨妈却还是没能抓住重点,于是又问:“那这对咱们家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若操作得当,自然是好事!我昨儿琢磨了一晚上,这风潮多半已经在京津两地传开了……”
同等级的掌柜坊主们之间,大多都有着或紧密或松散的联系,而兴办私学培养工读生的事儿,又不单止是薛家一个在做,如今既在薛家闹开了,旁的巨贾家中只怕也消停不了。
正所谓众意难违,何况又事关儿孙未来前程,若是一味想要阻拦,下面必然生怨,倘若再有别家乃至对头走通了这条门路,只怕下面的掌柜就要人心思动了——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子孙前程、光宗耀祖的大事儿!
故此在宝钗看来,这事儿堵不如疏。
况且自家若能定期把人送进官办工学,也算是对下面的掌柜坊主们,又多了一种奖惩制衡的手段。
至于优秀人才因此外溢……
薛家做的是皇商生意,依托的是朝中的势力,对于所谓的优秀人才其实并没有那么看重,更在意的反而是忠诚度的问题。
况且若从自家出去的子弟真能去工部为官,日后也不失为一份助力。
说到这里,宝钗做出了最后总结:“依女儿的意思,咱们不妨一面联络焦大哥,将事情据实告知;一面联络各大皇商,订立进退之盟。”
“官办工学的名额有限,现下绝不可能大量从民间招生,但各大皇商身份特殊,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届时焦大哥若认为事情可行,哥哥不妨趁机立威;若事有不协,对下面也算是有个交代。”
虽然宝钗已经尽量平铺直叙了,薛姨妈仍是听的似懂非懂,但这并不妨碍她老怀大慰,拉着女儿连声称赞:“我的儿,家里亏是有你在,不然由着你哥哥胡闹,这家业早晚得散個干净。”
宝姐姐在外面老成,在母亲面前却常有彩衣娱亲之举。
顺着薛姨妈的拉扯,她将身子伏进薛姨妈怀里,脸庞贴在半边巍峨的粮仓上,闷声道:“妈妈先别夸我,这里面还有些事情要您老人家出面呢。”
“还有我的事儿?”
薛姨妈低头诧异的看向女儿。
宝钗微微颔首,直带的仓室地动山摇:“事情的关键其实还是在焦大哥身上,工学的事情又是他一手操办起来,如今他又在工部掌着机要,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绕不过他去——所以我想请母亲出面和来家婶婶沟通一下,最好能当面问一问焦大哥的意思。”
“这倒也简单。”
薛姨妈奇道:“可这事儿为什么不让你哥哥去办,他们都年纪相仿又都是男子,说起话来也比咱们方便。”
“妈妈难道还不知道哥哥?”
宝钗无奈道:“他嘴里一贯就没个把门的,不拘是焦大哥还是那几家皇商的当家人,有那个是好相与的?到时候若把不该说的说出去,只怕好事也要变坏事了!”
“各家皇商那里必是要哥哥出面的,所以焦大哥这边儿最好隔上一层,不该说的就干脆瞒着他——恰巧母亲与来家婶婶有这层关系,自然只能请母亲出面了。”
说到这里,薛宝钗冷不丁就想起了,前几日焦顺用人力车拉着史湘云飞奔的事情。
她当时并不在场,偏那幕情景就像是印进了脑海里一样,清晰的仿若亲见。
若当初没有……
如今是不是就不用这般劳心费力,还要惊动母亲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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