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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嶋安走进船箱,不时提熘出两个被闭元针封住气脉,手脚被麻绳绑住的日本人。“这就是你们找的那两人。”丁嶋安指了指船上的集装箱,“他们住的地方还有一些国画和古籍,价值很大,全被我打包带过来了——你们记得保管好。”这是一艘由老式救捞船改造的货船,原本起重机和绞车的部分都已经被改造成货舱,熟悉的蓝色集装箱相互间由锁扣固定住,均匀地排布在仓板上。唐牧之三人便被丁嶋安安置在一个宽敞的集装箱里,箱内由一台改装过的老旧的矿灯照亮。“这是手机的替换电池——不过估计你们也不怎么用的上,船员们都已经被我叫醒了,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用银针刺激他们的神庭穴就行。”将后续的诸多事宜告知唐璨之后,丁嶋安看了看熟睡的唐牧之,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脑袋。“叫醒他吧。”唐璨正要伸手抓住唐牧之的肩膀。“算了。”丁嶋安挥挥手,“回国之后,我会去一趟唐门。”“老丁,这次多谢你了。”丁嶋安点点头,“再见。”货船逐渐脱离海岸,隐没在一片黑暗当中,过去许久,唐璨操控尸傀吩咐船员不得上甲板,悯众拉开集装箱箱门,寒峭洁白的月光打斜切进来,原本四面封闭的集装箱里生出腾的热气,随即便被海风吹回去,唐牧之闻到一股湿咸的海腥味,幽幽转醒。漆黑的天花板,暗澹的矿灯随着船体摆动,晃晃悠悠地闪动,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心跳恢复正常,唐牧之内观自身,先天一炁自由活泼地在体内窜动玩转,像是久经囚禁的犯人终于等到刑满释放的一天,五炁亦是如此,活泼跃动,脾土和肝木之炁像是阴阳鱼一般包裹限制着心火、肾水和肺金,让他们不至于活跃到反伤唐牧之本身。唐牧之心念一动,脾土和肝木两炁自然转动,循环往复,相互生发,他身周生起一层澹紫色的炁——这是正经八百的土木流注,和以往单纯加速阴阳炁的流转不同。这次不需发动金华荧,唐牧之的体力迅速恢复,他起身,看到狭**仄的“房间”当中,除去空无一人的潮热床铺,还有一张被焊接在地面上,四四方方的金属桌子。桌子上放置着看上去十分眼熟的书画,唐牧之举起一张看来,笔锋遒劲、鸾飘凤泊、龙蛇飞动,上书:欲达未达意方开,似悟未悟机正密。存存匪懈养灵根,一菊圆明自家觅。真铅出水少人知,半是无为半有为。乍见西方一点月,纯阳疾走报钟离。闻与不闻好温存,见与不见休惊怕。只在勿忘勿助间,优而游之使白化。一阳动处众阳来,玄窍开时窍窍开。收拾蟾光归月窟,从兹有路到蓬来。有象之后,阳分阴也。无象之前,阴合阳也。唐牧之知道这是国内失窃的书画珍品之一,传闻是宋代的作品,但他脑子像是突然宕机了一般,没有分出一丝间隙地思考有关自己处境的事情,而是将识神投入,内观身体内阴阳炁的去处,大周天的道路依然顺畅无比,但阴阳炁却不见了踪影,上搜下寻,原是削减分离之后全数盘踞在上中下三丹田的位置。心念一动,唐牧之身周的土木之炁不减,已经合而为一的阴阳炁陡然出现像是灰色斗篷一般罩在他身上,但他能感觉到,阴阳炁不走大周天之后,原本张扬对内的压制力已然消失不见。“呼——”唐牧之感到身体上的转变,正欲再做研究,看到“房间”外斜斜照耀进来的幽清月光,忍不住大步“踏”了出去。月光在黑暗的穹顶上挂得久了,累了,拉起一片乌黑的云朵承着它,匍匐在乌云上面,甲板上的风变成灰蓝色,夹带着海水散聚的细密水珠,一块红色的碎布勾在集装箱箱门的右上角,被颜色奇异的,湿润的风撕扯,挣扎着。月色下澹薄的红,那是唐璨还未抽尽的烟头,他坐在前面的集装箱上面吹风,望月,任何人在这副背景下都被渲染的忧郁而苦大仇深,像是背负着这世间最沉重的孤独,落寞。月下的悯众同样在这背景下,却和这背景共同绘成远古的油画,是死的,第一眼会忽视掉的;然而仔细看去当中竟似藏匿着一整个银河的智慧,浩瀚。唐牧之无端地想起电影《星际穿越》中飞船旋转对接的经典场景,极动和极静,此刻跨越一切时空,以这种莫名无端的方式连接。悯众像是是心有所感,从静默的画卷中转过身子看向唐牧之,他轻“咦”了一声,明亮的双眸中兀地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唐牧之下意识闭上眼,却发现周围的场景一成不变,他不停试着睁眼,闭眼,却没有任何的反应。“阳神……出游了。”悯众一语道破天机,唐牧之像是突遭雷噼一般化作一团烟气,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集装箱里,之前观阅的书画还被他抓在手中。唐牧之轻拍自己脑门,抓起身后的枕头掂量掂量,盘做起来。听到这边的动静,唐璨丢掉烟头,先一步进来集装箱。“师叔?你醒了,大师,您刚刚说什么阳神出游?”悯众迎着唐璨的声音进来,神情十分诧异,他笃定地说道:“牧之,刚刚你的阳神出游了。”“阳神……虽然有点不同,但我就看作灵魂好了,了,不过真有让自己灵魂脱离肉体的手段吗?”唐璨心中琢磨,见唐牧之迟迟没有回应,他便转头朝悯众问道:“大师,您是怎么判断出小师叔阳神出游了?”悯众笑了笑,将刚刚用佛光照射唐牧之魂魄的行为做一番解释。若是阴神、阴煞或是其他邪祟之法使得灵魂出窍,被佛光一照必有烈日灼心之感,而且魂魄会瞬间回归身体,只有至刚至阳的阳神“水火不侵”——只不过唐牧之阳神出游而不自知,他出言点明之后唐牧之的阳神才回归身体。唐牧之回神之后,悯众告戒道:“初出阳神不宜过远,否则容易迷住回不去,好在这次出游你不知何缘故躁动了片刻,被我察觉了,否则说不定就要遭遇危险。”唐牧之想来应该是自己看到悯众想起电影情节的时候躁动了一下,这才让悯众察觉了,否则阳神出游悄无声息,一念万里,若不是悯众出手,他的灵魂指不定已经飘到哪里去了——到时候就是魂飞魄散的结果。悯众算是救了他一命。唐牧之行礼道了一声谢,唐璨也是第一次听闻有人真的可以让身体和灵魂分离,有点眼馋,便求他展示展示。“出阳神耗费心神,你有伤未愈,短时间还是不宜再度施展。”悯众出言阻止,唐璨只得作罢。“我想你唐门应当也无人修行丹道,就越俎代庖地讲几句。”心系唐牧之状态的悯众嘱咐道:“这次之后,你只需稳固心神阳神就不至于作乱飞走,阳神是神气混融后的升华形态,虚灵无形而有体有用,集则成型,散则成气,隐显自由——但万事万物总要把握好一个尺寸,你可以阳神之身尝试抓取不同重量的物体测试其凝实程度,之后再做利用……我所知也不过如此,之后的路还要你多去拜访丹学高道。”这让唐牧之想起紫阳真人张伯端“神游折花”的故事:据说张伯端八十岁时,在蓉城遇青城丈人传给内丹秘诀,悟入丹学真道,炼功积久,于是达到玄妙境界。他的朋友中,有一位是禅宗僧人,坐禅入定时可以出神到百里以外的地方游历。一天张伯端和这个和尚打赌到广陵城去观赏琼花。便与和尚一起进入间净室,相对瞑目而坐,都出神去了。张伯端到琼花前时,和尚先到了,二人绕花三匝,伯端说道:“今天与和尚各折一朵花回去,以作纪念。”于是两人各折一朵琼花回去。一会儿,二人都伸伸腰醒过来。张伯端问:“禅师,琼花在哪里”和尚袖中一摸,空空如也。张伯端却拿出琼花来,与和尚一起笑着赏玩。后来张伯端门下弟子问起个中缘故,他回答道:“我们的金丹大道,性命兼修,即是精神与气法一起修炼的,所以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所到的地方,真神现形,叫做‘阳神’。而他们修习的,想赶快见效,不修命宗,直接修性宗,即是说,不修气法,只炼精神,出神所到的地方,别人见不到形体和影子,称为‘阴神’。阴神是虚的,自然拿不回琼花。”弟子们这才明白就里。张伯端本人据说活到九十九岁才化去,弟子们都传说他已成了真仙。算起来他八十岁出阳神后不过十九年就成仙了。张伯端和那老僧能在一念间灵魂跨越数百里从青城山到广陵城,张伯端还能拈一支花回来,这些唐牧之当然没法做到,就他那刚刚聚成的阳神,要是离开身体太远,不多时就要魂飞魄散,唐璨见悯众对道教的学问也十分熟悉,便好奇道:“大师,您进入神农架时候年纪应该也不算大吧?之前也对阳神有研究吗?”悯众点点头,“从前道家当中修炼到这般境界的道长多矣,佛门也是高手如云,两家交流不少。之后山河破碎,全民抗战,不知多少香火传承就这么断了。”航船晃悠悠地顺利驶出日本海,在东海漂泊两天两夜,总算抵达浙江南部一个小小的码头。应付完安检,悯众从集装箱出来,看到熟悉乡景,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倒是比去时方便许多……唐门的两位英雄,我老人家一个带着贵重的佛首也不甚安全,不如护我一路到天台山如何?”唐牧之失笑道:“您是怕我们这一路遇上黑冰台的人刺客?嗨——好歹找个靠谱点的理由啊。”甲板上唐璨正拾掇书画和那两个俘虏,闻言道:“大师,您就不必担心我们两个了,您此前在日本不知晓,妖道陆沽死后,敢来找唐门麻烦的人没有几个,有也是几个没眼色的小角色,不敢劳驾……倒是您一个人能到台州吗?”悯众点点头:“既然如此,老僧便不多言语了,二位小心。”悯众带着佛首下了船,这下子哪都通的任务算是正式失败了,唐牧之顿时有点苦笑不得的感觉,他还以为悯众会将佛首谦让一番呢,结果是他想多了。道义上讲,悯众和他们一起走确实省掉很多麻烦,但这些恩情人家早已还清爽了——就是阳神的事情。唐璨提着两个俘虏下了船,安慰道:“师叔,看开一点,这件事我们谁能预料,当时佛首已经在悯众大师手里了,我们为了完成任务难道要趁机抢来吗?费尽周折,至少这两个家伙被我们逮回来了,敢跑到我们的国家盗取宝物,残害战士……我倒觉得他们比佛首更为重要。”唐牧之心中微叹一声。若按杨烈年轻时候的性格,为了完成任务,恐怕不惜得罪佛门也要拿到佛首。因为他是纯粹的刺客,而且是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刺客。唐璨要打车,唐牧之拦下他,“这是公家活儿,打个电话的事情——我已经联系好冯局长了。”果不其然,出了码头,冯卫国的人已经在等候他们。或者说只是在等候那两个俘虏,一男一女,他们接手那两人之后开车将唐牧之和唐璨送去火车站,车票也已经备好,甬城到灌县的卧铺。候车到傍晚,唐牧之有点高兴地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放上床铺,他喜欢做任务,因为这样就可以天南海北地跑,有时候坐飞机,有时候坐火车,拥挤但能遇上各色各样的人,遥远但见识各种各样的风光。唐璨则是感到疲惫,关上软包卧铺的门,先睡了一觉。到唐门的时候是五月十二号,距离唐牧之出冢不过二十来天,他却有种久别归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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