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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那些运气不好的。
反正这样的行为,总是一再的出现,尤其是遇到灾年。
年景好一点,收成多一些的时候,这样的情形就少一点,但总是有一些。若年景不好,例如每几年就一次大河泛滥或是其余什么的天灾人祸,又或是像是冀州和幽州之间的连续几场混战,这些乞丐就多了。
还有连乞丐都不如的流民。
乞丐多少还能混进城,在旁人的屋檐桥下寻一个安身的地方,流民则是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每到流民众多的时候,就连司马懿老家温县也不例外,城里总会紧张一段时间,让守城兵卒严守城门,不许流民入城。这个时候县令往往都会召集了城中大户进行商议,但是实际上都是讨要钱粮,然后多少给一些,打发这些流民前往其他地方去……
若是遇到像现在这样的冬日,城中城外总有不少人在半夜会活活冻死。司马懿见过被活活冻死的人,那些人全身都僵硬无比,但是脸上却会挂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笑容,让人看见了心中便有些发寒。
然而平阳城却没有见到流民,就连乞丐也都没有。
在这里,似乎只要有气力,肯干活,终究不会被饿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来来往往的这些平头百姓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
这种笑容,并不是被冻死的那种令人心寒的笑,而似乎从内心当中洋溢出来的一丝幸福的笑意。
幸福往往来自于不幸福,繁华也总是来源于对比,对于见识过冀州几个大城,也一路走来看过不少兵卒将校的司马徽来说,在平阳这里,所见到的,或许并不如邺城那么的繁华,或许也没有太原那么的古朴,但是这里似乎是最为自然的,轻松的笑容似乎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不管是兵卒还是百姓。
普通人,总是最容易满足的人,能够收获温饱,便能够笑逐颜开。
司马懿也曾经听自己的父亲,还有叔父谈起一些当年的什么好年景,好时光的话语,也有说到在西羌尚未叛乱之前,汉灵帝尚未完全昏庸,十常侍还不是那么贪婪的时候,似乎那些岁月也能算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但是伴随着西羌再次的叛乱,伴随着几乎席卷全国的黄巾之乱,这样幸福的笑意便渐渐的消失了,不复出现。
司马懿才没有什么要挽救大汉朝,要保护全汉人的什么建立千秋功业的想法,也没有像是普通士族子弟在他这个年龄总是有些难以理喻的热血理念。在司马懿的观念里,只能活几十年的,却非要想个几百年上千年的事业来,真心是幼稚之极。
虽然司马懿现在旁人眼中,也未必脱离了幼稚的区间,但是并不妨碍司马懿觉得旁人幼稚。
有吃,有喝,有玩的,好好过这一生,就可以了。
是不是很浅薄的理想?
司马懿微微笑着,晃着脑袋。但实际上,这样的理想一点都不简单。想要有吃有喝有得玩,一般人可以么?做不到的,为了生活生存,整日忙忙碌碌,怎么可能好好吃喝好好玩?所以必须要有权有势,至少不能太小的权势,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吃喝玩乐不能被耽误……
因此,叔父司马徽要借着征西将军的这一次行动,来增强司马家族的地位,扩大影响的时候,司马懿自然也是认同的,并且觉得自己似乎在其中也应该出一份力,这样才能有资格在后续的时间内,吃吃喝喝玩玩……
冬日的风还是有些寒冷的,司马懿将手拢到了袖子里,微微仰着头,一边慢慢的往前走,一边在脑子里转着些主意。
“夫国立者,无不思治也!孜孜而求,汲汲而用,不使旷位,不令命虚,方为王道而治也!民所大欲,唯衣食尔!不饥不寒,则无怨焉。时无怨嗟,和风充塞,则天下大治,自然可期!”忽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上空处飘出来,司马懿抬头而望,发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酒楼二楼,似乎有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司马懿正侃侃而谈。
“国之重,莫过于安人。安之重,莫过于农桑。人有老少青壮男女之别,然未尝有不须衣食便可滋养其生者。故而尧舜躬耕,陛下亲垦,皆行民之教化是也!困饥寒,而守仁义者,唯有君子也。然今世纷乱,君子之数希矣!”
有点意思啊……
司马懿转头进了酒楼,一边拾阶而上,一边聆听着。
“一人耕,百人食。一妇蚕,而百人衣,可乎?若是如此,朝廷田赋何在?公卿车服何存?职官禀禄何依?一耕一蚕,欲求百人之需,不亦难如登天乎?故而需观天时,相地适宜,胼其力,重桑梓也!然有自诩君子之辈,一不明天时,二不清地理,三未曾汗流,四未炽颊背,日间涂脂抹粉,夜里狂饮高歌,借贷以成其厨名,汇众以邀其赞评,可称士乎?可称君子乎?”
司马懿微微笑了笑,看见了正在慷慨激昂的那个人。
那人背对着窗户,阳光从他身后照耀进来,照在了他的头上和肩膀上,看不太清楚面容,只能依稀的见到那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眸。
“依汝之言,吾等皆需汗流污背,捣泥弄土,黧其面,炽其背,日待霡霂,夜盼甘霖,方可称士耶?若如此,汝为何不去?”酒楼大厅当中,有人不屑的出言讽刺道。
“就是,上古有类,以成其国,士传诗书,农本耒耜,工专绳墨,商贸财货,各司其职,方各得其所。今若士趋农桑,发如蓬,蹈险履危,挥锄扬簸,则需农何用?又何人传诗书?农人么?可笑,可笑……”亦有人应和着说道。
“哈!”司马懿忍不住朗声而说道,“士传诗书?不错!可汝有何诗书可传?不妨试言之!冠士之冠,服士之服,习士之书,便可为士乎?语不知书,言不及经,百事不取,手足无用,亦可称士乎?仲尼尚言,其不如圃农,如今之人,竟背祖忘典,违先圣之意!岂可怪也欤!”
“汝……汝为何人!胆敢于此妄言!”有人戟指司马懿,见其年幼,便出声喝道,“汝之大人何在?休要捣乱,速去,速去!”
“在下温县司马懿……”司马懿没理会一旁指手画脚的人,而是径直朝着窗户处的人拱拱手,说道,“见过兄台。”
“在下太原王昶,”王昶也朝着司马懿还了一礼,问道,“不知司马兄弟,与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乃在下叔父……”司马懿说道。
“哦……久仰,久仰……”王昶扬了扬眉毛,再次行礼道。
两人都微微笑了笑,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酒楼大堂内方才指责司马懿妄语,没有身份的人也闭嘴不言了。若说之前水镜先生司马徽不过就是在河内荆襄略有名气,但是现在于守山学宫之中挂上了名号,又听闻曾经给征西将军取了“隐鲲”之号,自然在平阳之处人人皆知。
“咳咳……”大堂之中,有人咳嗽一声,说道,“司马小弟之言差矣,孔子言不及圃农,乃樊迟请学稼圃,孔子方曰其不如也,又言,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吾辈亦尊孔圣之言,学礼明义,取信言诚,又何错之有?亦或是司马小弟,曲解圣人之意乎?”
“就是就是,孔圣亦言,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若真如二位所言,岂不是皆碌碌谋食,何人求道?二位可谓是本末倒置矣!”
司马懿转过身,和王昶并肩站着,目光流动,心中暗道我随便挖个坑就真有人跳下来,还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王昶笑了笑,说道:“不若在下替司马兄弟作答可好?”
司马懿伸出手掌,略略一翻,无可无不可的示意王昶。
“饥餐渴饮,此乃人欲也。于贫馁之时,有樊迟之意,求学圃农,以福家族,其为过乎?”王昶朗声说道,“孔子甚重樊迟,汝等知其问于圃农,亦当知其亦三问于仁,同有知、崇德、修业、辩惑等,孔子亦言,此乃佼佼也!”
王昶说着,然后看了司马懿一眼,似乎在询问这样的回答方向是否正确。
司马懿微微点点头,然后跟着说道:“农桑,养生也。精修圃农,亦不敌天灾人祸,故孔子曰樊迟求小人之道也。君子固当不应以贫、食为念,用心于明行,仕则为政,达则广德。故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尔等口中言孔圣,然心中无仲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兄方才所言,方为孔圣大道!须知仲尼少时,亦操贱业,故能多鄙事!孔圣自幼家贫,顾仓禀,牧牛羊,耕田亩,风吹日晒,方十有五而志于学!知其劳苦,固有言‘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亦,禄在其中矣’是也!”
“吁!不知农桑而食俸禄者,无异残国害民也!士当治世,农当耕作,然唯有辅相清明之才,方深知治理之道,以免实扰于时。十羊九牧,不知所从,浮食游手,不知所作。夫君子之所贵也,乃知农,知兵,知工,知商,立而为政者,规以其摹,定以其势也。古之君子,皆庙算之,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也。”王昶接着说道,“若不亲历农事,岂能知天地?不亲临战阵,岂可明血勇?坐而论政,朝令夕改,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如此使民何所适?”
“是故,清谈而无实者,某羞与为伍也!”司马懿甩了甩袖子说道,“王兄,不如归去?”
“归去,自当归去!”王昶大笑,然后伸手为邀,便可司马懿把臂一同往外就走。
堂内众人讪讪不敢言,看着王昶和司马懿的个头虽然不高,气势却足,也不敢阻拦,便下意识的让出一条道路,看着王昶和司马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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