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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李桓此刻正同天子讲述着他此番浙江余姚之行的经过。
虽然说先前已经通过锦衣卫的渠道了解到了李桓在余姚县的经历,但是看那些消息同亲自听李桓讲述相比明显是两种感受。
朱厚照的神色变化不定,但是能够看得出,朱厚照眼中隐隐有怒色充斥。
突然之间,朱厚照忍不住怒道:“该杀,这些地方豪绅当真是无法无天,连民乱都敢制造,李卿屠了他们这是他们死有余辜。”
李桓看着面露怒容的朱厚照轻咳一声道:“陛下,地方豪强眼中本就没有什么国家,没有忠义,这天下豪强纵然屠了十之七八,也绝不冤枉了他们。”
一旁的丘聚、高凤几人闻言不禁打了个哆嗦,这要是换做是其他人这么说的话,他们肯定是嗤之以鼻。
虽然说地方豪强比之昔日的世家来差了几个量级,但是那也是地方上的土霸王一般的存在。
大明的统治可以说大半靠的就是这些地方上的乡绅、豪强。
一般人绝对不敢去捅这等马蜂窝一样的存在,但是李桓敢啊。
只看李桓在余姚直接灭了当地几大豪强之家就知道李桓绝对做得出屠灭豪强的事来。
朱厚照眼中则是闪烁着异样的神色,不过很快便看着李桓微微摇了摇头道:“话虽如此,如李卿你这般抓住把柄,直接灭了一地豪强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如果要针对所有的豪强,只怕……”
李桓闻言不禁笑了起来道:“陛下想哪里去了,臣还没有狂妄到能够对抗天下豪强的程度,臣只是说天下豪强大半都该杀,又不是真的去杀。”
听李桓这么一说,朱厚照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朕还真的怕李卿你盯着豪强不放呢。”
不过话音一转,朱厚照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道:“不过若是一些豪强忘了这世间还有朝廷,还有王法的话,那便灭了他们。”
李桓嘴角露出笑意,忽然开口道:“陛下,臣此番回来,准备重整京营了。”
朱厚照眼睛一亮,看着李桓,神色振奋道:“好,李卿需要什么,朕会全力支持李卿。”
京营糜烂,武勋不堪重用,以至于文武失衡,就连兵马大权都落入了兵部之手。
朱厚照本就是打算趁着这次重整京营之机,将兵马大权掌握在手中,地方上也就不提了,鞭长不及,可是这京畿重地,一国腹心之地的兵马如果都无法掌握在手的话,他这天子又岂能安心。
更重要的是如果换做以往,他这位天子想要去打京营的主意,肯定会明里暗里受到文官集团的抵制乃至反对。
百官必然会劝他以仁政治理天下,效仿先皇,莫要做穷兵黩武的帝王,一道道的奏章绝对会将他这位天子给淹没了。
可是前番他这位天子遇刺,尤其是冯海率领京营效勇营兵马无诏杀入京师叛乱之举,一方面让天子清楚的感受到了京营兵马失控的可怕后果,另外一方面也给朱厚照营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掌控京营的大好时机。
就是因为天子遇刺,效勇营叛乱,朱厚照选择在这个时候抓取京营大权,任何的文官都无法反对。
不过也不是没有头铁的人,就像当初朱厚照任命李桓提督京营,试图让李桓重整京营的意图便被百官所洞悉。
那种情况下,就算是有谋逆的大案在,依然有文官毫不犹豫的跳了出来弹劾李桓,反对天子整顿京营。
这些人的确是没有参合到谋逆的大案当中,之所以跳出来,就是因为他们乃是文官集团,绝不愿意看到武将崛起,不愿意看到天子尚武,抓去兵权。
而李桓对于这些人直接便以谋逆同党的罪名将之一个个下入牢狱之中。
虽不是反贼,然则其心较之反贼也没什么不同。
好在李桓直接扛着谋逆的大旗镇压,否则的话,李桓这中军都督府大都督,提督京营的差事还真的没那么顺利能够通过。
可以说如今绝对是天子掌控京营的最佳时机,一旦谋逆大案彻底告一段落,李桓敢说绝对会有一大批的官员跳出来以各种理由来反对重整京营,阻止天子掌控京营兵马。
朱厚照看着李桓,眼中满是坚定之色。
李桓深吸一口气笑道:“陛下放心,福建抄没的那一批金银要不了几日便可抵达京师,到时候陛下内库之中足足有近千万两银钱,用之重整京营却是足够了。”
说到底京营重整之所以是一大难题,难倒了几任帝王,无非就是银钱以及关系网这两点。
裁汰老弱,重立京营所需银钱岂止百万,勋贵在京营之中关系网盘根错节,若是得不到勋贵的支持,一样时困难重重。
可是如今银钱齐备,李桓又同勋贵的核心,英国公府、成国公府结亲,勋贵集团几乎是将李桓视作自己人一般。
这种情况下只能说是万事俱备,只待李桓大刀阔斧的动手了。
朱厚照眼中满是憧憬之色,背着手在乾清宫之中来回走着道:“只要有一支精锐大军在手,朕便可以继续支持刘瑾推行新政,将新政真正的执行下去,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图有新政之名,到了地方却政令不通,难以执行。”
有锦衣卫、东厂两大情报机构,朱厚照自然是能够掌握到天下地方上新政的执行情况。
如果说不是朱厚照早有心理准备,怕是他这位天子都要被活活气死。
新政明明是善政、仁政,可是到了地方上却被那些地方官员或者地方豪强歪曲事实,变成了他们手中谋取私利的工具,愣是搞得地方上民怨沸腾。
有时候朱厚照那是真的想一口气将那些地方官员统统砍了脑袋,可是说实话,朱厚照有那个心,却没有那个底气啊。
没有一支足可以镇压一切变故的兵马在手,以他所受到的帝王教育,朱厚照心中很清楚,他真的要那么做的话,恐怕这江山就真的要为之动荡,易主了。
有些事刘瑾可以去做,李桓可以去做,但是他这位天子却不能做。
而如今,重整京营就是他这位天子迈出的第一步,深吸了一口气,朱厚照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无比着各种的看着李桓道:“李卿,辛苦你了。”
这话情真意切,绝对是发自肺腑。
李桓连忙起身道:“陛下折煞臣了,这不过是臣之本份,何来辛苦。”
朱厚照看着李桓,轻叹道:“一直以来都是李卿你冲在前面,替朕扛下这一切,还有刘瑾他也一样,替朕扛下了新政的骂名,而李卿你也因为针对百官而声名狼藉……”
不等李桓说什么,朱厚照脸上露出笑意道:“朕只是想告诉李卿,李卿你所做的这些,朕都记在心间。”
李桓向着朱厚照拜了拜一脸感动的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陕西,西安府,华阴县
今岁陕西西安府一地不单单是大旱,更是遭遇了数十年不遇的蝗灾,以至于粮食几乎颗粒无收,百姓贫苦,卖儿鬻女以求活命。
做为西安府遭受蝗灾最为严重的一地,华阴县粮食几乎绝收,许多百姓之家家中存粮大半早已耗尽,许多人更是只能靠着挖掘一些野菜来充饥勉强保全性命。
可是即便如此,随着秋风渐寒,就是野外的野菜也被挖掘一空,许多百姓早已经是连野菜、树皮都吃不到。
华阴县城到底是一县之地,县中居住了华阴县的许多豪强乡绅,这些人衣食无缺,城中却是多有卖儿鬻女的百姓。
华阴县县衙,身为县令的王智此时正皱着眉头看着主簿道:“汤主簿,西安府那里还没有消息吗?如今县中的灾民越来越多,县中根本就没有救济所需的钱粮,若是再这么下去的话,只怕会有百姓生生饿死啊。”
汤主簿名唤汤震,出身于华阴县有名的豪绅之家,汤家乃是华阴县最大的地主,单单是汤家名下的田亩就有数万亩之多,自从上一代汤家家主汤峪卸任华阴县主簿之后,身为举人的汤震愣是继任了这华阴县主簿之位,依然是华阴县说一不二的家族。
此汤震听了王智的话,捋着胡须笑道:“大人,消息咱们早在一个月之前便已经送往西安府那里去了,只不过大人您也知道,今岁整个陕西都遭了大灾,不单单是咱们华阴县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其他地方也是一般,便是西安府的诸位大人想要救济,也需要朝廷调拨钱粮啊。”
王智脸上满是忧色道:“可是再怎么下去的话,恐怕不等朝廷的救济下来,华阴县就要出现易子而食之事了。”
汤震摇了摇头道:“那也没办法,朝廷的救济一日不到,我等也只能看着。”
王智目光投向边上的巡检崔纪、典吏丁朝忠二人,两人注意到王智的目光,脸上皆是露出无奈之色冲着王智摇头不已。
王智深吸一口气,忽然之间道:“本官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县中粮仓之中还有数千石的粮食,暂时可以拿出来熬成稀粥,救济灾民,怎么都要坚持到朝廷的救济下来,否则我华阴县百姓,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这一场大灾……”
只看这点,王智明显是一位心怀百姓的好官,可以说如王智这般的官员在大明朝不能说没有,可是绝对是非常的稀少。
华阴县能够遇到这么一位县令,倒也是一种幸运。
说着王智感慨道:“那些粮食是去岁所存,为的就是防止出现天灾人祸而存下的救命粮。”
王智的目光看向了县丞金平,做为县中的二把手,虽然说无论是县丞还是巡检、典吏、主簿,皆是王智这位七品县令的下属帮手,可是王智却很清楚,在这华阴县,他是县令不假,但是真正能够做主的却是在场的这几人。
这几人皆是华阴县豪族,每一个背后的家族都是华阴县的豪强之家,如果说没有这些人相助的话,他这位县令的命令恐怕想出这县衙都难。
所以王智想要救济灾民,必须要同这几人商议。
一时之间,汤震、崔纪、丁朝忠几人皆是看向了金平。
金平大约四十许,面色红润,一脸的富态,面相极为慈祥,一看就是一位面善之人。
只听得金平冲着王智摇了摇头道:“大人不可啊!”
王智不由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金平竟然会反对,要知道他准备暗处储备粮救济灾民,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凡是有点脑子都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想办法救济灾民,否则的话,不单单会有灾民饿死,搞不好还有可能会因为灾民引发民变。
汤震、崔纪、丁朝忠几人听了金平的话,原本略带紧张的脸上皆是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王智盯着金平急道:“为何不可,须知人命关天,早一日救济百姓,便可避免百姓生生饿死。”
金平叹道:“大人啊,你可知,那区区数千石粮食相对于华阴县受灾的十几万百姓,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是救不了几个人的。”
王智闻言深吸一口气道:“本官只知道能救一人是一人,能撑一日是一日。“
说着王智冲着京师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正色道:“本官身受皇恩,代陛下治理百姓,身为一方父母官,又怎能坐视百姓饿死。”
随即王智也不管金平、崔纪几人是什么反应,直接起身下令道:“本官主意已定,明日早晨,于城门外架锅熬粥,救济灾民。”
丁朝忠几人不禁面色为之一变急道:“大人……”
王智一甩衣袖怒道:“够了,不要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不就是想要趁机兼并土地、买卖人口吗?以往本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受灾百姓岌岌可危,本官绝不允许你们借大灾行祸国殃民之事。”
说完这些,王智直接扭头离去。
看着王智那一脸怒容的模样,待到王智离去,就见一脸和善之色的金平忽然面露怒色,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低声怒道:“好个王智,老夫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么愚蠢的一面。”
汤震面色阴冷的坐在那里,手中的茶杯在其手中微微晃动着,眼睛微微的眯着冷笑道:“咱们这位王大人可真是一位百里无一的好官啊。”
话是如此说,可是汤震那话语之中的嘲讽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崔纪微微一笑道:“听说这位大人可是同那位新晋阁老王阳明王阁老有几分渊源。”
金平冷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道:“屁的渊源,不过是出了五服的族人罢了,那位王阁老恐怕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同族存在,否则的话,他也不至于在这里一呆就是数年了。”
轻咳了一声,丁朝忠道:“几位,咱们这位县令大人可是要动用那批粮食救济灾民的,大家还是说说看,咱们给如何应对才好?”
几人对视一眼,别人不清楚,可是他们再清楚不过了,县中粮库去岁的确是存了数千石的粮食,可是那是去年啊,一年时间过去,那些粮食早已经被他们上下其手给弄了出去,粮库之中早就空空如也了。
汤震捋着胡须道:“是啊,明日里咱们这位王大人若是去了粮库,见不到粮食,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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