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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十分狭小,入门一个小院,之后即是会客厅堂,再之后则是三间屋舍。
章越携礼抵达时,陈襄正与家人正在厅堂吃晚饭。
陈襄放下碗来见章越。章越见礼之后,将欧阳修的书信以礼品奉上,陈襄上下打量着看了章越,然后点了点头问道:“惭愧,吾家吃晚饭有些早,一起坐下用些。”
章越见对方菜色很简单,不过三菜一汤如此,而且已吃了近半于是道:“学生刚吃了些点心。”
陈襄笑道:“坐下来,不要见外。”
说着让老仆给章越盛了饭来,章越也就端碗上桌,
章越见菜只是扒着饭。
陈襄见此夹了一头鱼放在章越碗里问道:“当初你来府上,为何只是送信即走?”
章越道:“古灵先生政事繁忙,学生不敢多打搅。”
陈襄道:“吾在浦城为官数年,且与你同为闽人,你实不应与我如此客气才是。”
“是,先生。听县学的胡先生说当初古灵先生曾来信问询我的功课?”
陈襄道:“确有。”
章越没说什么,继续动筷子大口大口地扒饭。
陈襄见此心道,此子倒是个实诚人。
章越吃完饭,舀了一碗清汤连同剩下的饭一并倒进肚子,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陈襄看在眼底,点了点头道:“且让我考校你的功课。”
陈襄问了一番后道:“尔之经学倒是十分扎实,你既欲从我学诗赋,那我也与你道我之心得。”
章越当即露出洗耳恭听之色。
“我初学诗时,但欲工其词语藻绘,到了中年方始少悟,渐渐窥其宏大之处,有些得意的诗句。”
“李太白杜工部的诗,如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不得入,可望而不及也。白乐天,元稹之诗,则可以依门而窥。”
“诗乃六艺之一,不可儿戏也。故而你要学诗,先熟读魏晋汉唐诗篇,先一一背至烂熟,但是背得再熟也到不了古人之脚跟。”
说到这里,陈襄那几本诗集道:“唐人的诗篇,你都已是读过,这几本都是今人所写,虽不如唐人但也有几篇佳作,等你背熟了,下个月朔日来此,我教你作诗。”
章越收下书,起身道:“谢过先生。”
陈襄道:“这些礼品你拿回去,我这里不需这些。”
章越道:“这如何使得,圣人教弟子都要取束脩,这是弟子应有之礼。”
推辞一阵,陈襄只收了拜师礼,其余古籍,笔墨则让章越带回去。
陈襄笑道:“我这里厅仅可旋马,菜止时蔬,三郎莫不是觉得我这六品官有些寒碜?”
章越道:“先生勤俭如此,何来寒碜之说。”
陈襄道:“我祖上世居住古灵,后迁至塔巷,与你身世一般皆是少孤,能考上进士为官,全赖族中父老,以兄长抚养照顾,且节衣缩食地供我读书,我方有了今日。”
“如今我为官,就拿出大半俸禄回乡供养兄长父老,至于平日所用足够衣食开支即好,故而倒不是我节俭,只是反哺恩情罢了。”
章越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又何况于抚育之恩。我实在羡慕先生有如此族亲和兄长。”
陈襄看了一眼章越则吟道:“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陈襄所言出自诗经,二子乘舟。
说得是兄弟二人乘舟离去,家人依依惜别之景。
章越听了陈襄所吟,不由想起当年在仙霞岭,兄长送别自己的一幕。
“当年我辞别家乡进京赶考,沿闽水溯流而上,当时吾族中父老于江边送别,此时此景我一生一世也是忘不了。”
陈襄目光有些湿润,似缅怀起了往事。
章越道:“多谢先生,三郎家中除了哥哥嫂嫂,也别无其它报答之人,听闻先生念此甚是感动。”
陈襄对章越言道:“也好,又说到诗文,有君子小人之别,小人之诗文雕虫篆刻絺章绘句以求悦人耳目,更有甚者朋奸伪饰中害良善之人,有言者不必有德也,故此世道败坏,人心不古。”
“然君子之诗文以功业实行光明于时,而其余发为文章,故而古来帝王将相之诗,无意为文却能自工。但若无实行,君子也撰文当以德为首,以文辅之,偶有所感,情至而文至了。”
章越明白陈襄借着说诗文,何尝不是与自己说些人生的道理。
他躬身道:“先生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学生记下了。”
说罢章越告辞离去。
陈襄的老仆提着灯笼,将章越送至门口,这时候天色已暗,章越回身向堂上再行一礼,然后离开了陈襄家宅。
章越本以为,今日陈襄会在自己面前提及章惇,但没料到对方却一句话也没有。
不过想来今日所见的司马十二及陈襄皆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章越回到太学,还未入斋舍即见黄好义在斋舍门前徘徊,对方一见了章越就立即迎上道:“三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章越皱眉道:“又是何事?”
平日黄好义在朔望日是绝不留宿太学的,今日怎么会在太学之中?此事必然不小。
见黄好义眼泪都要流下来的样子,章越道:“你可是又要向我借钱了?”
黄好义一愕,然后道:“三郎,你已知道了?”
章越心道,这还用说吗?
平日黄好义时常向自己借个一贯两贯的,不过虽说借钱,但他有一点很好,有借有还,绝没有赖账的情况。
但是频繁如此借钱,黄好义也是十分让章越头疼,你怎么就这么缺钱呢?
章越道:“此番又借多少?”
章越经过这些日子刻章,以及欧阳修父子的馈赠,身上也有十几贯的身家。
“三郎,可否先借我二十贯?”
“二十贯?”章越不由道,“我哪有这些钱?什么事先与我道来?”
黄好义道:“三郎是这般的,家中给我在京里说了门亲事……”
章越心道,好啊,这么快亲事就有着落了。
“是哪里的人家啊?”章越此刻心底还有些许的嫉妒呢。
黄好义道:“是都水监刘监丞的女儿。”
章越赞道:“好啊,四郎,这亲事着实是不错啊!”
黄好义不好意思道:“他家是荫官,平日吃俸粮,没有差遣的,也没什么好恭喜的,不算高攀也不算下嫁。”
章越知道宋朝因冗官严重,一大把官员都没有分派职事的。这些官员也住在京师,平日偶尔去皇城点卯,甚至索性请个长假的,反正朝廷没正式官职给你,也不与你计较。
不过黄好义身为士子能与官宦人家的女儿结亲,还是相当不错的婚事,在大多读书人眼中至少比与商人家结亲来得强些。
“你的意思是门当户对么?就你这般已是烧高香了。”
被章越数落了几句,黄好义也是笑了笑。
“那为何想要借钱呢?是彩礼不够么?”
章越心知宋朝婚姻攀比之风极严重,正所谓‘将娶妇,先问资装之厚薄;将嫁女,先问聘财之多少’。
反正天价彩礼到哪里都是害死人啊。若真是彩礼问题,章越看在同乡兼同窗的情分上,少不得多少也要意思些,放在斋里的其他同窗也是一样,只是帮多帮少的问题。
黄好义一脸沮丧道:“那倒不是,彩礼之钱,兄嫂已是帮我置办妥当,只是……只是我在外面养外室的事,让女方家里知晓了。”
章越闻言心底真是恨铁不成钢啊,当即破口大骂道:“四郎,我早与你说过了,未娶妻即在外扈养女子,此乃败坏名声之事,你与我一口一个省得,省得,如今东窗事发了?此事你好自为之,恕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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