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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先是有些懵,看着跪在那奏事的刘钰,心里瞬间闪过了几十个想法。
一切都太过突然,所以才懵。
这是要干什么?
真的是要做纯臣?
是有人提醒他担心鸟尽弓藏功高震主?
还是出于心中自认的大义道理?
亦或是只是随口一提,等着自己宽慰几句,再给他一个放心丸,叫他放手去做事?
懵有懵的原因,可不管原因是出于什么,这请求总是让皇帝欣喜的。
李淦并不怕海军的军权集于一人之手,在他看来,海军既不能对内镇压,也不能陆地行舟炮轰紫禁城。
但是,海军是刘钰一手建的,上上下下都和刘钰有诸多关系:师生情谊,在天地君亲师中,这在封建礼法道德下,是仅次于双亲的。
李淦之前塞了一个李欗,刘钰二话没说,君臣之间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说的明白点反而互相面上都不好看。
身为帝王,虽刘钰给他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天真烂漫”之辈,可在朝中斗的久了,一时间也有那么一瞬间考虑刘钰是不是在倒逼?
比如叫才去了海军半年的李欗来执掌海军的初战,是不是在表达一种不满?
消极对抗?
可这种想法,很快消散。这种猜测只是下意识的帝王心术,但在瞬间之后就认为绝不可能。
因为,按照刘钰的说法,日本的水军和不存在没有任何区别,照这个意思,只要领军的不是秦桧就奔着投降去的,根本不可能输。
而且就算是真要这么搞,那也得是面临一个强敌的时机,心道刘钰就算再不懂朝堂事,这点事也是明白的。
故而只是这么一瞬,李淦便倾向于,刘钰在说一件事:藩镇之祸、汉末军头,这些问题请皇帝不要去担忧。免得有开拓之机却顾虑内斗,束手束脚。
这让李淦略微有一些不太爽,他自认自己是个心胸开阔的,整日自比李唐太宗,至少自以为这般。若是被人如此想、尤其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这么想,确实有些不太是滋味。
可这种不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心想刘钰或许,所求者,人亡政不息。
人亡政息或许有很多因素,皇帝担心一方大员、统兵大将兵权太重、距离太远难以控制,这正是人亡政息的一大诱因。
须臾的阴晴之后,李淦用一个尴尬的玩笑,叉开了话题。
“爱卿莫不是新婚在即,便想着偷懒,在家守着娇妻美眷,再无开拓之心了?”
虽明知道不是这样,皇帝还是很尴尬的用这个笑话,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态度。
刘钰也顺杆爬道:“陛下明见,或真有这样的原因。”
君臣一笑,皇帝不想再去问刘钰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出于何等目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权衡之后,觉得只要不是刘钰想要趁着大战在即要挟朝廷、非其不可,便都算不得什么。
刘钰回想着田贞仪信上的内容,心道贞仪想的真是没错,皇帝并未有任何不快,甚至都不想深究原因。
刘钰是在做一个姿态,皇帝随时可以控制海军,这海军是姓李的,不是姓刘的。
哪怕是他离开了海军,海军依旧运转,依旧有战斗力。
因为如果连他这个一手把海军建起来的人都能如此,之后不管是谁,都可以放心。
一名宣读小吏、一纸诏书,足以。
海军只要能握紧,莫说南洋在万里之外,就是印度,也不用担心有人在那拥兵建国。
对族群而言,《风尘三侠》的虬髯客、《水浒后传》的混江龙,那是好事。
对皇帝而言,虬髯客、混江龙,和龙川县令赵佗、靖海军节度使吴权,并无二致,都是坏事。
对大海的天然恐惧,哪怕此时已经知道海上万里不足路上千里戈壁更远,却依旧在潜意识里觉得离得太远,要考虑在外领兵的主将割据自立的事。
自古以来,总喜欢以史为鉴,但史书中并没有海军的故事可鉴。
若是殖民、封建,史书可鉴,但鉴的结果分别是春秋战国乱世、吴楚七王之乱、朱棣靖难夺位。
史书上没说,一支强大的海军在手,南洋诸地便不可能学赵佗、吴权。
刘钰一直试图让皇帝相信这个道理,但这个道理最终还要落实在刘钰身上,有些事他要以身作则。
如果连他这个一手把海军建起来的人都可以随时撤换,那么皇帝对大海的最后一点隐藏的心病也就没有了。
李淦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隐藏的心病,他想和刘钰来个君臣和谐不相疑的典范。
可能他自己入戏太深,但田贞仪早在之前就告诉过刘钰,最好的冠军侯,是二十四岁英年早逝的冠军侯。
李淦既不想承认自己隐藏到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病,此时也不再追问原因,只是觉得自己懂刘钰的想法,遂道:“爱卿所想的,是利在千秋之举。制度定下,人才辈出,也确实胜过爱卿披坚执锐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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