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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下游洪泽湖……恕臣直言。自前朝选择漕运的那一天,选择了蓄淮刷黄来防止淤积的那一天开始,两淮的大灾就已经悬在了头顶。只是,到底哪一天这灾厄会落下,那谁也说不准。”
“泥沙淤积,便要加筑高家堰;加筑高家堰,水位上涨;水位上涨,也涨不过黄河发水,倒灌,泥沙又淤积;然后便又要加筑高家堰……循环往复,总有一天,会无计可施。”
“或高出地面三五丈,可以控制;但这么继续下去,十丈、二十丈、三十丈的那一天,总会到来。”
“不说将来,就说洪泽湖一旦溃堤,现在整个苏南又有几人能活?”
“我大顺朝千秋万代,不可学前明事,只觉二三百年溃堤不了,便不用担心。陛下聪慧圣明,我朝千秋万代,当以百年计、千年计。”
李淦心下暗笑,心道便是兴国公智计百出,上一次谈到世间事,都生出宇宙之悲,无计可施,再无心气。哪有什么千秋万代?
若真为千秋万代,我修它何来?
若有炎汉之四百年国运,我愿足以。安敢想大周八百载之命数?
若能国运湮时,尚念本朝太祖均田义兵、太宗保天下驱鞑虏、朕治淮河复南洋西域将来郡安南县朝鲜之功,有若“金刀之谶”故事,纵武侯火熄、伯约功篑,亦可传诵千古。
但现在已经如那西洋故事里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了,谁知道哪天就要出大事?平日里还好,还可救治,可真要赶上朕征安南、缅甸、郡县朝鲜的时候出这事,如何使得?
且若我今日治了淮河,便是改朝换代,亦要祭祀于我。如殷代虞夏,岂不祭大禹?如汉代之西秦,安不祀李冰?
念及此,李淦便道:“如你所言,这淮河当如何治?听你这般说,倒似应把这洪泽湖毁了?”
水利官员忙道:“臣不敢生此想法。但若陛下日后走海运,不走运河,那么便不需要考虑蓄淮冲黄了,这洪泽湖便与运河无关,只与淮河有关了。”
“臣等勘察数年,所有想法,皆付于图册。”
“臣等,斗胆请大治淮河。”
“使淮河水,五分入海、五分入江。”
“自洪泽湖向东,修一河道,引洪泽湖水东入大海。黄河既已夺占淮河入海之道,便不走旧道,也走不了,除非不断加高洪泽湖。”
“既如此,可再修一条水道。一来泄水,二来亦可灌溉百万农田,使旱地变为水浇田,苏北再成粮米仓。”
“此五分入海之策。”
“所谓五分入江,便取前人故智,自盱眙,挖掘一条河道,取直,通高邮湖。使得淮河水不需全部进入洪泽湖,便可入江。加以闸门,实时调节。”
“此古河道,古来有之。唐、宋时候,皆有挖掘,奈何挖掘一半便逢大乱,未能完成;前朝嘉靖二十九年,为保护祖陵,亦准备挖掘,但也是挖到一半,便即放弃。”
“本朝人力、财富,皆非前朝可比。此事若陛下真要一劳永逸,亦可做得!”
“如此一来,假以时日,洪泽湖便可逐渐消亡。淮河水不入,其焉能长久?”
“待洪泽湖水位下降,淮河上游水流不再阻滞,上游洪灾大减。”
“若遇暴雨,黄河暴涨,亦可凭黄河倒灌洪泽湖,用以蓄洪,分担河堤危险。”
只这么一说,群臣立刻发出一阵嗡嗡声,这得是多大的工程?
李淦内心也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心道:不是很吉利啊。
挖运河、征四方、建新学、增新部,换个类似的,便是通运河、征高句丽、开科举、改官制……驴毬的,这有点眼熟啊。
赶忙把脑子里这些无端联想摇晃干净,问道:“这么干,得多少钱?”
那官员沉默片刻,缓缓道:“若以募役之法,雇人干活,而不是如暴秦暴隋征发劳役,以每人一个月二两银子为算,第一年需要赶在冬季枯水时候猛干出雏形,日后修补。”
“是以,按每个人每天所担土方来算,第一年需银1000万两。日后每年也需300万两,非得四年或可大成。再日后时时维护,每年倒也不用那么多了。但前期铁器、器具、石料、粮食等,也都要折算钱。是以,第一年,需银米器具合计1300万两,日后四年还需1200万两。”
“合计,2500万两……而按惯例,亦不得不考虑个中克扣贪腐事,当以3000万两计,堪不至民变而功成。”
这钱,大约恰好是大顺政府一年的财政总收入。平均下来,每年正好一个辽饷,正好五年……平淮。
他的话刚说完,已经有大臣顾不得君前礼仪,惊呼道:“3000万两?且问问户政府,一年能不能收这么多钱?全国俸禄都停了、军饷全不发、灾荒全不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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