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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意识,总是落后于社会存在。

一场剧烈的变动、战争,会加速社会意识跟上社会存在的脚步。

大顺在亚洲下南洋、在欧洲干涉俄国政变,就是催生这种社会意识跟上时代脚步的军鼓。

大顺的对外战略,需要一群脑子好使的敌人、至少是一群意识到“时代变了”的敌人。

否则,恐吓、威慑之类的办法,就用不了。

这就好比之前来伶仃洋的乔治·安森,那就是个标准的对社会的认知落后时代的人。相隔数万里的大洋补给线、大顺的战列舰已经开始巡航亮肉、自己舰队的水手因为坏血病死了三分之一,这种情况下开着一艘破百夫长号居然还在伶仃洋牛哄哄,这不是没意识到“时代变了”是什么?

和这种人,怎么打交道?正常思维完全没用。

当然,在下南洋事件之后、在俄国政变之后,欧洲各国已经开始逐渐改变了对世界格局的认知。

英国东印度公司算是最先受到这种冲击的。

只是,还不够。

现在,刘钰用另一种方式,唤醒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内心的焦虑。

这就是在逼着东印度公司发散思维、开创思路、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不但要让法扎克莱焦虑,还要让法扎克莱将这种焦虑,传递给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以及任何一个投资在500磅以上的股东。

你们不想赔钱、不想将来一夜破产,最好就是转变转变思路,看看好望角以东的亚洲地区,哪里还有利润增长点。

比如说……雪域高原以南、南洋以西的某个地方?

比如说,公司的利润增长点,应该放在于某富庶之地收税上,而不是单纯的贸易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多远算远?

刘钰这是远、中、近三位一体的焦虑。

近,有鸦片事件悬而未决。

中,有大顺开辟了中荷合作贸易,理所当然会打压竞争对手。

远,有技术交流导致的技术爆炸,最终会导致单纯的东西方贸易无利可图。

自然,这种引导,有利有弊。

引向印度,也意味着吕宋问题可能要在几十年后才能解决了。这种焦虑,必然会让英国放弃吕宋,转而集中力量于印度。不会捧着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的。

而西班牙作为潜在的“反英同盟”的准盟友,真要是英国把吕宋还给西班牙了,那就短时间内还真不好动手。

但这种利弊,从稍微长远来看,也不是问题。南洋既下、印度既服,孤悬海外的吕宋,早晚的事。

有所得,便有所失。

在这种焦虑引导下,刘钰面前的法扎克莱果然沉思起来。

虽然脑子里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法扎克莱:

小心,小心!你眼前的这个人是个魔鬼,他的话不可信,他骗过很多人,想想锡兰移民吧、想想瑞俄战争中俄边境谈判吧、想想荷兰东印度公司倒闭吧!

然而,这个声音之外,还有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是的,你眼前这个人是个魔鬼,但他是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依靠的也不是谎言。荷兰东印度公司不接受锡兰移民计划,又能怎么样?屠又不敢屠、救济又不肯救,暴出大起义的结果就是大顺提前出兵,锡兰移民让荷兰东印度公司多活了三五年,多赚了几百万两白银;俄国不接受边界谈判又怎么样?瑞俄战争爆发,若真不接受,大顺难道不会出兵西进吗?

这两个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回荡,法扎克莱的内心越发紧张和恐惧。

眼前的这个人,很随和,脾气很好,虽然刚刚因为鸦片问题骂了半小时的娘,但现在依旧文质彬彬地请他喝茶。这个人并不残暴,也不以杀人和战争为乐。

但这个人背后却蕴含着一种叫人与他为敌时候莫名恐惧的力量。

未知。

法扎克莱心想,你的每句话,好像都不是假话。

可你说的每一句真话背后,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目的。

然而,偏偏你的每一句真话,让我们自己思索,最终总能达成你想要的目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

想不通这一点,法扎克莱的内心始终不安。

而且,更加的不安的,便是一开始本能地警惕刘钰说的话可能是谎言、蕴含着某种阴谋;然而在本能地警惕过去之后,认真思考,却又觉得每句话都是真话,叫人无法辩驳且合乎理性的真话。

法扎克莱紧张之余,不免多喝了几口茶,滋润一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的喉咙。

在长久的思考之后,法扎克莱终于问道:“公爵大人,您的话,无疑是非常有道理的。站在您的角度,或者站在您是国家高级官员和内阁成员的角度,您思考的方向是无可指摘的。”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您把‘航海钟’作为我们诚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刘钰仍旧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看过一部书吗?是你们英国人写的。”

“叫《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

法扎克莱当然知道,也可确定刘钰不是要用航海钟去找乌托邦群岛,这是浪漫的幻想家才会做的事。

眼前这个人一点都不浪漫。

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这本书自己当然读过。

但只表示读过,却并不对此书发表任何政治上的见解和意见。

刘钰则用舒缓的语气,引用了里面的一句话。

“绵羊本来是很驯服的,所欲无多,现在它们却变得很贪婪和凶狠,甚至要把人吃掉,它们要踏平我们的田野、住宅和城市。”

引用完这句话后,刘钰笑道:“我们天朝呢,玩的比你们早点。村社什么的,解体比较早;井田制什么的,都完了两千年了。也没有什么公地可被圈、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村社的公共土地。君子庶民的等级分野,早就名存实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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