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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7日。广州。晴】
给我操刀种痘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
和大部分所谓的“实学”子弟一样,他是一个与周边的读书人格格不入的人。
事后,出于感谢和礼貌,我和他聊了几句。
他说自己是学的最差的那批人,所以用来做这种工作,每个月赚不到几个钱,但总比之前的生活要好一些。
通过聊天,可以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实学”家庭。
他的哥哥也读过书,在陆军的炮兵服役,前年就被调往了川西高原,据说那里正在进行一场平叛战争。
不过战争的规模并不大,朝廷只是调集了一批精锐的榴弹炮兵。
我问他学习实学的原因是什么?
和我预想的一样,这是一个功利的民族。
他的回答是一开始中午有一顿饭,并且有机会从事一些还算不错的工作。而且他的母亲因为会纺纱,这几年出口贸易很好,至少能够养活他读书到十二岁——这是一个残酷的分水岭,考核不过,就没有前途。而十二岁已经算作大半个劳动力了,家里不会养闲人的。
他在十二岁的考试中考的并不好,但也不坏。至少相对于那些回家的人,他还算是幸运的。
我试着询问了一下他是否理解在做什么,他用我完全听不懂的奇怪的道理解释了一番为什么接种豆苗有用。我笑着问他自己理解吗?他说就是这么教的。
然后他给出了一个非常难以反驳的理由——他哥哥作为炮兵,虽然学三角函数,但在打仗的时候却不会用到,而只需要背表即可。
我说,所以,为什么要学呢?
他说,先生就是这么要求的。
我说你喜欢学数学吗?
他说不喜欢,但是不学就只能回去做苦工,甚至没有种地的机会。因为他家根本没有土地。
我试着问了他一些关于《孟子》的章节,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会背的没几篇。我想,怪不得他们这种人是边缘人,连我这个外国人都不如。至少,我还有自己的字、号。
我问他的梦想是什么。
他说,好好工作,攒钱,娶媳妇。然后,赚一些钱,将来去课堂里描绘的、南半球的那片四季分明的土地耕种。
那里暂时没有地主,所以只要有力气,就可以开垦足够的土地。
他希望自己死前,有一些儿子和女儿,有100亩土地,并且有两头牛和几匹马。
神奇的是,这个根本背不了几篇《孟子》的可怜人,却可以理解经纬度概念,并且理解冬夏颠倒——他们以京城为零度经线,当然不会以别的地方,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他们通识课的内容,我完全不理解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即便他希望前往那里,但是理解经纬度概念有什么意义呢?
最后我问他知道英国在哪吗?
他很机械地背诵了一段东西,包括我们的首都、和欧洲是否有陆路可通、殖民地。
以及……一个非常专业的词汇:黑三角贸易。
我说,知道这些,并不能让你发财。
他说是的,但是一旦学了,就很难忘记。而且,一看到我,就想到了三角贸易。
我不得不和他解释东印度公司所从事的业务,与奴隶贸易并不是很有关系。
我更希望他一看到我。
或者,看到任何英国人,就想到彬彬有礼、绅士、优雅。但他想到的却是黑三角贸易。
【1月13日。阴。冷。上海。】
松江府的天气有几分伦敦的感觉,至少冬季是这样的。
今年公司的业绩,也会如同今天的天气一样。
码头上公司的货船,仍旧被扣押着,看来已经不可能赶得上季风了。
相反,他们西洋贸易公司的货船,正在兴高采烈地装配货物。
每一个抢买到了股票的人,都兴高采烈。
他们用贪婪且期待的目光,看着一箱箱的茶叶、生丝、大黄、丝绸、锦缎、瓷器、棉布、木器、漆器、药材、高档消费品装箱。
愿一场风暴,让他们血本无归。
除了那些常见的货物外,这一次他们也装配了一些特殊的货物。
比如一种特殊的药物,实际上没人知道这种药物到底是什么,只是知道这种药物非常昂贵,可以非常有效地缓解心脏的病痛。
这是科学院的产物,是血腥公爵主导的机密项目。
哈,我很怀疑,一群致力于如何有效杀人的人,怎么会研究出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他们垄断的,我们即便想要贩卖,也拿不到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产品,诸如专供出口的、在法国贵族女士中颇受欢迎的一种高档化妆品——蛤蜊油。
用蛤蜊壳盛放,据说可以非常有效地滋润皮肤,且预防皲裂。
还有一些高端的、带有各种花香的肥皂。如同苏州的面点师傅雕琢过的高端造型,主打的就是贵族市场。
此外,还有几十箱高档的、面向贵族狩猎运动的压缩气泵枪。非常稳定,射的更准,而且不会有炸膛之类的危险。做工很细致,价格也很昂贵。
很难想象,二十年前,他们还需要从法国那里进口燧发枪。二十年后,他们已经开始出口精致的贵族狩猎枪械了。
我刚来广州的时候,几块玻璃就能贿赂当地官员。而现在,用玻璃作为贿赂,只会惹的官员勃然大怒,认为是一种低贱的羞辱,是瞧不起他。
显然,血腥公爵的话是对的。技术交流会促成技术爆炸性的进步。
这也正是他的可怕之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正确的、不是谎言。可他说的每一句实话背后,都隐藏着他真正要做的目的。
他说的是实话,现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公司确实需要考虑技术进步之后无利可图的下一步打算。
但是,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呢?
从码头上来看,他们在尽可能地扩大他们的商品规模和种类。
这更加让我感到那位公爵的可笑之处,他声称的国民财富观,和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灰衣主教和白衣骑士的区别那么大。
即便是放开竞争,公司想要垄断茶叶也根本做不到。这恐怕需要巨额的资本。
况且,他们就是生产者,血腥公爵作为高级官员,可以不动声色地让我们拿不到想要的茶叶。
但这也不是绝境。
议会应该认真讨论茶叶关税的问题,只要取消了茶叶关税,公司还是可以破解困境的。
商馆的人并不知道我返回的时间,也没有派马车来接我。好在有成熟的有轨交通,我支付了铜板,在拥挤的从码头到市区的车厢里,听到的最多的还是这些中国人关于贸易的讨论。
二十年前,并不存在股票这个词,但现在车厢里的每个人都在讨论。连拉车的马匹的马蹄声,都不能掩盖住他们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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