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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仅从盐税上看改革,确实颇为成功。
但从执行和政策上看,和林敏一开始的盐改设想差距颇大。
不过刚才刘钰问他对喊冤一事如何看,他选择不问不谈而是要去看蒸汽机,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刘钰还是给他们这些拍脑袋的改革派留了很大的面子,找了一个很好的台阶。
这年月,周树人的文章自然不存在,刘钰也不能直接说那个折中开窗户拆房子的说法,便用了已有的典故。
唐太宗曰: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孙子曰: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
是以台阶也就呼之欲出了:正是因为这些拍脑袋的改革派提出的扯淡想法,才推动了这次盐政改革用了折中手段并且成功了。
拍脑袋改革派要搞全面的废弃监管,所以才有了刘钰这个继续监管的改革。所以,首功就是拍脑袋改革派的。
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嘛。你们就是这么想的,对吧,要不然这改革能成功吗?
至于放票的过程,在林敏看来,简直就是在狂打理想信念的脸。
几个月前的放票,自然就是按照刘钰说的“明票暗引、半票半引”的办法来的。
只要思想一滑坡,办法有的是。
只要想要作假和搞内幕操作,简直不要太容易。
在刘钰名单上的一部分被孩儿军查办后认为“有运输能力、有资本周转、有市场份额”的前私盐贩子,在公平的抽签中,“恰好”拿到了足够的盐票。
并且迅速地摇身一变,从最高死刑的走私犯,成为了为朝廷为百姓服务的销售商。
这时候还不是要直接搞湘楚盐区改革的时候,还处在准备阶段,故而仅仅是淮北盐区的事。
事情也就不要更简单。
几个月前,他为了把说的太直白的刘钰往回兜,说现在朝廷要复唐时刘晏的盐政政策,实际上也还是折中办法。
原本的盐引法是销售商和生产商直接沟通。
现在,则是盐政这边脱裤子放屁,先按照订单给生产商下收购指标,然后再把盐卖给销售商。
看上去似乎这也就是个脱裤子放屁的手段。
实则不然。
当然他未必看得明白,但在刘钰看来,这次盐改的本质,是工业资本主导商业资本,来取代之前的商业资本主导工业资本。
之前的盐引,算是商业资本主导,于是必然制造稀缺、短缺,从而提升价格,提升他们手里的盐引价值。
比如袁世振改革前后的盐引囤商,他们为什么能够低价收购盐引?因为有引无盐,只有生产被压制、生产不足,他们才能赚这个差价。
这要是生产充足,人家傻啊,明天就能凭引取盐,结果今天值100两银子的票60两卖给囤引商?
刘钰在南洋见的多了,荷兰人遏制生产、砍伐丁香、焚毁豆蔻,不都是这个思路吗。
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是标准的商业资本,他们的逻辑当然是一致的。
而现在,产盐的简易工厂化改造之后,对产盐的工业资本来说,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卖更多的盐,卖的多,他们就赚得多。
同时,把销售运输的商人无限拆分,也算是一种反垄断手段。
将原本操控盐引的几个大盐商用极端暴力的手段、甚至直接不承认习惯法契约和前朝的盐引法权,直接拆成了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小盐商。
现在是工业资本抱团,成立了产盐大公司;而商业资本,被刘钰从几家,拆成了数百家,颓然无力。
如何防止产盐业自行降低产量?这里面,盐官的作用就体现了出来,本质上,这是订单产业。
由朝廷提前签订订单契约,完不成有国家的暴力机器,告诉这些产盐的什么叫“罚款”和“违约金”。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朝廷给出的条件,是如果经营出现了资本缺乏等情况,会有内帑给予贷款扶植,而且贷款利率很低,只有1分利,也就是12%,在大顺是绝对的低息贷款。
而这一套逻辑下来,大顺朝廷扶植财阀的思路,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这里面有个非常简单的判断。
即:如果盐场雇工和盐场场主发生了矛盾,朝廷站谁?如果大盐场和小盐户发生了矛盾,朝廷站谁?
什么叫被扶植的财阀?这就叫被扶植的财阀。
朝廷理论上谁也不站,站在中间,既是资本的皇帝,也是雇工的皇帝。
但,朝廷下的订单,朝廷要订单必须能实现,朝廷要压低成本打击私盐,朝廷要利出一孔方便缉私、朝廷要防范无盐导致卖不到盐的民众造反。
那么以此为出发点,该站谁,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不明说,不代表这些投资商傻,就看不懂这里面的潜规则。
林敏当然也看明白了,所以刘钰问他对喊冤一事怎么看,他看都不看。
不是因为他认为这是生产力发展的方向,他的三观压根就不认生产力。
而是因为他知道,朝廷搞这种订单模式,也就意味着朝廷必须要站大生产者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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