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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们这些产盐的,至少在盐之一事上,可以做到舍近求远。近处盐区,不准你们卖,你们就不能卖,只能往外跑。这是逼着你们当英雄哩,总比那些眼睛总盯着国内那点大饼的人强。”
“林大人想的倒有远见。总归,怎么看,都是好事。”
几个投资商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
如今已经把淮北原本的小生产者基本逼破产了,这时候也就无需用之前那么狠厉的手段,粗暴圈地了。
如今靠着资本,把那些附近可用的、或者合适建大厂的盐区低价收买下来便是。
几个月前高价买,很多人不卖。如今低价买,定是卖者如云。
刘钰对淮北盐的生产能力是不怀疑的,莫说现在引入了初步近代化的工厂,便是原本历史上,靠着私盐,百十年间,愣生生就把淮南盐区直接干爆了。
历史上淮北私盐干爆了淮南盐,也算是张謇等人在淮南开办垦荒公司的前提。
自然条件,确实这边更好一些。
而对投资商来说,这种投资自然是越快越好。
越快,越是早点做成既成事实,越好。
到时候,做成了既成事实,哪怕日本市场打不开,也可以去向朝廷哭诉:你看,我们生产了这么多盐,食盐滞销,救救我们,日本去不得,那也可以把别处的盐区划给我们啊。
…………
巡视结束几天后,刘钰等人便在还在建设中的连云港上了船,前往京城。
一路无事,直到船过了威海卫,已经进入渤海湾的时候,刘钰忽然试探着问了林敏一个问题。
“林大人对前朝徐光启的晒盐垦荒一策,看来颇为支持。那么林大人以为,淮南盐改,其根本在于引、票?还是生产方式?”
林敏呵呵一笑,心道引、票你都给玩成什么样了?引、票,都是饮鸩止渴,都是修修补补,你自己在淮北怎么搞的明票暗引你心里没数吗?
按你这种均田兼并再均田的玩法,票法、引法,根本就是左手右手,谁也没见的多有优势。
等着二十年后,盐票又被大囤积商垄断,你反手再把票改引,那还不是换个名目,换汤不换药?
如今你却问我,根本在引票,还是在生产,这叫我怎么答别的答案?
“国公,既无外人,船也到了渤海湾,上天入地,你知我知。那我也不妨直说。”
“徐光启看到了关键处,但那时的大明已经日薄西山,优先要解决的恰恰不是煮盐改晒盐,而是引、票问题,把钱收上来。”
“他虽得其法,不得其时。惜哉。”
“本朝这时,引票之争,还未到盐政彻底糜烂之时。是以,淮南盐改,其中关键,正是改变生产方式。即,改煮盐为晒盐,而将煮盐之柴草垦荒为田。”
“淮北一战,朝堂再无可能用担心更改之后产盐不足这个理由来反对了。”
刘钰嗯了一声,又道:“但有一事,我还是得提醒一下林大人。”
“淮南晒盐,可不比淮北强。如今运河被废,海运兴起,考虑到雨、热、风、潮,还有催动蒸汽机的煤……”
“是不是,一定要在淮南产盐?”
“我怎么觉得,现在来看,在淮南产盐唯一的理由,只剩下自古以来淮南就产盐呢?”
短暂的震惊之后,林敏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他没说这些硬的似乎毫无人味儿的生产问题,而是谈到了人文关怀。
“国公啊国公,自古以来,便有骑鹤下扬州之说。”
“你废了运河还不过瘾,还要把淮南盐也废掉。运河诸多城市,淮南因盐而兴的诸多城市,全都要毁在国公手里啊。”
“只恐百年之后,再有人读腰缠十万贯,便觉不解。腰缠十万贯,何不去松江?奈何要去扬州啊?”
“扬州风华,将来论起来,竟要在我的手上毁灭吗?”
刘钰却不以为然道:“长安西京,风华绝艳;西域诸城,商贾穿行。不也一样俱往矣?更近一点的说,前朝末年的澳门,连贯东西,何等兴盛?如今却如地狱,只剩下人口贩子和鸦片贩子了。”
“我估摸着,淮安号称八十万人,十年之内吧,也就能剩下十万?但扬州应该强一些,不至于。”
“此乃自然之理,无需惋惜。”
林敏苦笑一声,哎言一叹。
心想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道造出来多少麻烦事。几十万人的大市镇,落在每个人头上,迁徙之苦,反正是与你无关。
朝中说的是真没错,你真是一丁点人味儿都没有啊。
道理你说得对,但这事,你要办,你去说,我反正是不说。
就算我说,我也要和稀泥,在淮南建盐场。
我支持改晒盐,可没说支持把最大产盐区迁到淮北。
你要非说什么天时地利、雨热风潮、含盐量、煤产区的问题,那是你考虑问题的角度,可不是朝会里大家考虑问题的角度。
反正你都废了一个淮安大城了,你要愿意担衰败扬州的名声,你担呗,别找我。
废淮安倒还好说,总归是抛却海运这件事本身,朝中大臣也都知道“治河必先废漕”,只要不是猪脑子,这点见识还是有的。治黄河乃是朝廷排在前面的大事,仅次于打仗,要说为这个舍弃淮安,总归也算是可以接受。
可你连淮南盐区都要废掉,这就有点惊世骇俗了。这压根不是道理对不对的事,而是直接在挑战朝廷众人的正常认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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