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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就该正本清源,堂堂正正。既有罪,审判之、教育之、德化之。本来朝廷可以堂堂正正解决的事,弄的如此险恶阴谋,臣以为,不可取。”
皇帝倒是丝毫都不生气,以此时的三观,说的也确实句句在理。
反正言官就是干这个的。
皇帝也没办法。
要说南洋生番不知礼教,让这些人去那边传播教化,也就是置气。
到时候弄得没人敢说话了,也不好。
这倒不是说皇帝担心这样无人劝谏,而是言官说话,在大顺,就和过年放烟花、贴对联一样,是必须要有的点缀。
本来得国就因为前期均田免粮而“不太正”,因为置气,借着剃发上表的事,把衍圣公都给降成奉祀侯了,还弄出来明显不信任士绅官员的良家子,这要没点点缀就真不好看了。
原本历史上,敌人伊藤博文曾评价过言官:【有人担心“三年后中国必强”,此事直可不必虑,中国以时文取文,以弓矢取武,所取非所用;稍为更变,则言官肆口参之。虽此时外面于水陆军俱似整顿,以我看来,皆是空言。缘现当法事甫定之后,似乎发奋有为,殊不知一二年后,则又因循苟安,诚如西洋人形容中国所说又“睡觉”矣。倘此时我与之战,是催其速强也。诸君不看中国自俄之役,始设电线,自法之役,始设海军;若平静一二年。言官必多参更变之事,谋国者又不敢举行矣。】
大顺这边倒不是因为觉得言官能影响“谋国者”才不怎么重视言官的,也基本和前朝教训没啥关系。
而纯粹是开国之初,太宗皇帝分析了一番言官存在的意义,理性地得出了个“点缀尔”的结论,才不怎么重视的。
御史之类的,本就是皇权用来遏制相权和文官,可是前朝也没宰相了,大顺更是直接快成秘书处了,那御史作为皇权遏制相权的最大意义不就不存在了?
剩下的监察百官……最终还是要靠皇权和官僚体系发话,保还是不保、放还是不放、管还是不管,在皇权在天佑殿在六政府。
谏议大夫,则是理论上劝谏皇帝的。可问题是皇权无限,谏议大夫又不可能“依法换皇帝”,本质是靠皇帝的权力制约皇帝……那这个权力不就是纯粹搞笑的吗。
大顺的宰相顶着偌大的平章军国事的名头实则是群秘书,还有良家子郎官体系打擂台,御史本职的“皇权用来遏制相权”的意义就没了。
谏议大夫的本职理论上更高大上,可皇帝就真是商纣夏桀,谏议大夫还能直接发动朝会罢免啊?
只要皇帝一天是皇帝宰相两职兼任,罢免弹劾宰相本质上就是罢免皇帝。
原本就是制约宰相的官职,就是过年时候烟花、对联一样的点缀。
点缀装饰,是让大顺皇帝假装看起来是儒家天子、符合士大夫期许。
真的三代之治圣君姿态学不到,但学不到孔夫子的学问和胸怀,还学不会孔夫子吃饭拉屎穿什么样的衣服?
歌功颂德是点缀。
劝谏皇帝也是点缀。点缀的是“朕宽宏大量容得下他们,真仁德之君也”。
这是曲线点缀,高级一点。
大顺倒是没有直接复李唐之制,把言官的数量直接砍到前朝的五分之一,但是非常恶心的把一些言官的品级往上提了一级半级。
看似更重视,实则是级别卡到了不是六政府自己走流程就能决定的位置上。原本吏政府直接走流程就能选,现在上调了级别,大不一样。
而且不少还是从地方上的贰佐官往上提的,纯粹是往朝堂里掺沙子的。但凡是朝中大势力、大派别中的人,何至于混成个贰佐官副手小媳妇?
只要皇权无限,那就都只是点缀。这一点大顺皇帝心里很清楚。
既是点缀,那就只能是点缀。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更不可能真的去争论什么。
皇帝对此言论是既不赞许,也不反对,而是很熟练地转移了话题。
脱实向虚,把实际问题,变为讨论理论问题,讨论了一番“阴谋”和“阳谋”的区别。
当然没拿刘钰说事,而是那郑庄公说事,就说段叔要是个好人,郑庄公的手段还有没有用?如果只要是个好人就不能用的手段,这叫阴谋吗?
装傻的大臣们这时候也都打开了话匣子,经过一致讨论,认定这事儿虽然不是不对,但确实是不好。
因为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真要这么玩,就坏了规矩了。
再者你这个皇帝最好心里有点批数,乡绅是基层统治的基础,你把桌子掀了,是能自己再开一桌啊?
咋地,你有一百万土改工作队、四十万超强组织力的基层干部啊?
没有的话,差不多得了。
别说权力下到村一级,就是到镇一级,你先回去数数库房那点银子,够养编制人员的不?一年收几个钱心里没数吗?冗员,你大顺也配?
隐晦而充分地交流了意见后,皇帝也表了态,表示“下不为例”。
同时也隐晦地表示了一下变法新政的范围仅局限于江苏。
并且表示刘钰杀戮太重,以后不能让这厮再管地方上的事,不会当巡查的钦差,也不会放其镇抚一方,管管工商业、科学院或者真打到灭国之战的时候再用他。
就说前几天决定的让刘钰去管盐业改革的事,也得兑现承诺。
撸了,换人。
不过,既是去了,还得让他在那看看场子。
但事就别管了,没资格处置,也没资格查办。
这个盐政体系的事,以今日为界,此前既往不咎。
大臣们得到了“改革是有边界的”这个保证,看到皇帝还做了个样子,也非常识趣。
盐政改革这事,大臣也争不过。因为扯犊子没有用,只有打赌,说改革必然比不改之前收的钱要少、官盐卖的更差,不信咱们走着瞧。可要是扯犊子空谈大道理还行,大臣才不会傻呵呵地去和刘钰掺和的事打和钱有关的赌呢。
这事儿皇帝定了,那就没得争了。
好在皇帝的信誉基本良好,之前说了不会把新学体系的人占官员名额,也确实信守了承诺,并没有切过去就有的蛋糕。
而且在隐晦表达了改革的边界之后,作为交易,还拿出来鲸海、东北、西南的几个新县,在吉林船厂以北新设了一个省,纳入到六政府的管辖范围,不再是皇权延伸的特殊任命机制,而是走正规流程。
另外,鉴于这件事是道德问题,那么需要加强道德教育,所以要多建儒庙。
虽然改元惟新慕贞观之治,不能如贞观二年那样直接把夫子提升到“师圣一体”的地位,但在各地多修一下儒庙,证明本朝还是以儒治国的还是要做的。
叫天下士绅不要寒心,不要以为本朝竟要重用那些不学正统学问的人。
于是,名义上削减了一艘战列舰、三艘巡航舰、四艘护卫舰的造舰拨款,延缓改建大沽口炮台群,折了大约六十万两白银,广建儒庙,开办官学教授经书,提振教化。
天子下次南巡去视察淮河、苏南的时候,要“诣孔林”,顺便再把那个“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的羞辱性的牌匾摘了。
也算是安天下士绅之心。
大臣们见皇帝的态度如此,也就纷纷痛斥那些乡绅道德败坏、凌虐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被杀的乡绅是因为道德败坏而不是克扣河工款被杀的呢。
很快,朝堂上就达成了一致:将那本《淮安劣绅录》,刊行,分发天下,以儆效尤,亦使士绅知耻而慕德礼,彰显朝廷是德礼治国而非刑罚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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